这所精致的小公馆是孔蒂亲王为一位夫人修建的,陈设考究,无美不备。

“那我可高兴啦!”他的老婆回答说,“现在住在那里的荷兰人把房子好好地修理了一番,只要我们出三万法郎就肯把房子出让,因为他不得不回到东印度群岛去。”

“那我们离香槟就只有两步路了,”莫罗接着说,“我还打算花十万法郎,买下穆尔的田庄和磨坊。这样,我们一年可以有一万法郎的土地收益,还有一所全区最讲究的房子,房子离地产又只有几步远。此外,公债券一年大约还有六千法郎利息。”

“你为什么不去亚当岛捞个治安法官当当呢?那我们就更有地位,而且可以多挣一千五百法郎啦。”

“啊!我也打过这个算盘。”

莫罗正在盘算这些事情,忽然听说他的东家要来普雷勒,并且要他邀请马格隆星期六来吃晚饭,他赶快派了一个专差,给东家送去一封信。不料信交到伯爵第一亲随奥古斯丁手里的时候,已经是深更半夜,当然不便禀报德·赛里齐先生;不过奥古斯丁碰到这种情况,总是照例把信放在伯爵的办公桌上。在这封信里,莫罗请伯爵不必劳神远来,并且请他相信他会尽力把事办好。在他看来,马格隆不愿意整批卖田,说过要把穆利诺的田产分成九十六块出卖;因此,非得使他打消这个念头不可,总管又说,可能不便用真名实姓和他打交道。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冤家对头。总管夫妇在普雷勒也得罪过一个名叫德·雷贝尔的退役军官和他的妻子。他们先是唇舌相争,然后挖苦讽刺,最后弄得剑拔弩张,势不两立了。德·雷贝尔先生一心只想报复,他要弄得莫罗丢掉饭碗,自己取而代之。这两个主意本来就是相互关联的。因此总管两年来的作为,雷贝尔夫妇全都看在眼里,知道得清清楚楚。就在莫罗派专差送信给伯爵的同时,雷贝尔也打发妻子到巴黎去。德·雷贝尔太太急着要求谒见伯爵,可她到达的时候伯爵已经就寝,她头天晚上九点钟被打发出来,但第二天早晨七点钟,她还是被领进了伯爵的公馆。

“大人,”她对国务大臣说道,“我丈夫和我,我们都不是那种写匿名信的人。我是德·雷贝尔的妻子,娘家姓德·科鲁瓦。我丈夫每年只能领到六百法郎退休金。我们住在普雷勒,您的总管一次又一次地欺侮我们这种安分守己的人。德·雷贝尔先生一点也不会巴结讨好,他当了二十年兵,但是总和皇帝离得很远,他一八一六年退伍的时候才是个炮兵上尉,伯爵大人!您当然知道,军人不在主子跟前,要晋升是多么困难;加上德·雷贝尔先生老老实实,不会逢迎,更得不到他上司的欢心。我丈夫三年来一直把您的总管所作所为看在眼里,想要使他丢掉他现在的差事。您看,我们是有啥说啥的。莫罗把我们当作对头,所以我们也不放过他。我这次来就是为了告诉您,在穆利诺田产的买卖中,他们把您耍了。他们打算从您这里多赚十万法郎,再由公证人、莱杰和莫罗三个人私分。您说要请马格隆吃饭,您打算明天到普雷勒去;可是马格隆会装病,而莱杰以为田产十拿九稳可以到手,已经到巴黎来提取现款了。我们把这件事一五一十地告诉您,是因为如果您需要一个不捣鬼的总管的话,我丈夫就可以为您效劳;虽然他是个贵族,可是他准会象服兵役一样为您办事。您的总管已经捞到二十五万法郎私产,他也没有什么值得同情的了。”伯爵冷淡地向德·雷贝尔太太道了谢,空洞地许了许愿,因为他瞧不起告密的人;但一想起但维尔的猜测,他心里也动摇了;后来忽然一眼看见总管送来的信,他一口气把信读完;读到总管请他放心,并且十分委婉地埋怨伯爵不信任他,要亲自过问这区区小事时,伯爵就猜到了莫罗的用意。

“贪污总是伴着财富而来的!”他心里想。

于是伯爵向德·雷贝尔太太随便问了几个问题,与其说是要了解详细情况,不如说是争取时间来观察她。他还给他的公证人写了一张字条,叫他不要派他的首席帮办去普雷勒,而要他亲自去赴宴会。

“要是伯爵先生认为,”德·雷贝尔太太临走之前说,“我不应该瞒着德·雷贝尔先生私自来拜见您,那现在至少也该请您相信,关于您那个总管的情况,我们都是听其自然地得到的,丝毫没有做什么欺心的见不得人的事。”

德·科鲁瓦家出生的德·雷贝尔太太笔直地站着,好象一根木桩。伯爵抓紧时间打量她,看到的是一张漏勺似的、到处是洞的麻脸,平板干瘦的身材,两只目光灼灼的眼睛,金黄色的鬈发紧贴在心事重重的额头上,头戴一顶有粉红衬里的、褪色的绿缎子帽,身穿一件带紫色圆点的白袍,脚上着一双皮鞋。伯爵一望而知这是一个穷上尉的老婆,一个订阅《法兰西邮报》的清教徒,做人规规矩矩,但对一个肥缺能够带来的舒服生活也很敏感,并且非常眼红。

“您说只有六百法郎的退休金?”伯爵说,与其说他在回答德·雷贝尔太太刚才讲的话,不如说他在自言自语。

“是的,伯爵先生。”

“您的娘家姓德·科鲁瓦?”

“是的,先生,这是梅桑地方的名门望族,我丈夫也是梅桑人。”

“德·雷贝尔先生在第几联队服过役?”

“在炮兵第七联队。”

“好的!”伯爵记下联队的番号时说。

他想到不妨把领地交给一个退伍军官管理,因为此人的经历,可以到陆军部去调查清楚。

“太太,”他拉铃叫亲随进来时说,“您同我的公证人一道回普雷勒去,他会去赴宴的,您的事我会给他打招呼;这是他的地址。我自己要秘密地到普雷勒去一趟,我会叫人通知德·雷贝尔先生来见我的……”

因此,德·赛里齐先生要坐公共马车外出,吩咐不得泄露他的身分。这个消息使马车夫吃了一惊,但并不是一场虚惊。马车夫预感到,他的一个老主顾就要大祸临头了。

皮埃罗坦走出棋盘咖啡店,看见银狮旅馆门口有一个妇人和一个小伙子,他职业性的敏感使他一眼就看出这是他的主顾;因为那妇人伸长脖子,露出着急的神情,显然是在找他。她身穿一件重新染过的黑绸连衣裙,头戴一顶淡褐色帽子,披着法国制的旧开司米披肩,脚上穿的是粗丝袜子和羊皮鞋,手里拿着一个草提篮和一把天蓝色雨伞。这妇人从前一定很漂亮,现在看来有四十岁光景;她蓝色的眼睛不再闪耀着幸福的光辉,这说明她已经很久不过社交生活了。因此她的装束和姿态,都表明她是个全心全意为家务和儿女操劳的母亲。她的帽带已经褪色,帽子的式样说明至少已经戴了三年。她的披肩是用一枚断头针加上一团火漆扣住的。这个不知名的妇人着急地等待着皮埃罗坦,要把儿子托付给他。孩子当然是头一次出门,所以母亲要把他一直送到车上,一半是不放心,一半也是心疼孩子。母亲配上这么一个儿子,真可以说是相得益彰;要是没有这个母亲,儿子也就不会给人一眼看穿。母亲不得已让人看见了她那缝补过的手套,儿子穿的橄榄色长外衣,袖子太短了一点,没有遮住手腕,这说明他正在发育成长,正象那些十八、九岁的青年一样。他穿着母亲补过的蓝色长裤,如果上衣一不凑趣,衣摆忽然掀开,就会露出屁股上的补钉。

“不要把你的手套扭来扭去,这样会把它扭得越来越皱的,”她正说着,皮埃罗坦露面了。“您是车把式吗?……啊!

您呀,皮埃罗坦!”她接着说,并且暂时把儿子丢下,拉着马车夫走了两步。

“您好吗,克拉帕尔太太?”马车夫回答,他脸上的神情既流露了几分尊重,也表示了几分随便。

“好,皮埃罗坦。请照顾照顾我的奥斯卡吧,这是他头一次一个人出门。”

“哦!他一个人到莫罗先生家里去?……”马车夫嚷着说,他想弄清楚这个年轻人是不是的确到那儿去。

“是的,”母亲回答说。

“那么,莫罗太太同意他去?”皮埃罗坦带着一点明白内情的神气接着问道。

“唉!”母亲说,“可惜情形不象您说的那么好,可怜的孩子;不过为他的前途着想,也不得不去了。”

这个回答深深地打动了皮埃罗坦的心,使他不敢把他为总管担忧的心事向克拉帕尔太太吐露,同样,她也不敢叮嘱得太多,把马车夫当监护人看待,那会有损她儿子的体面。他们心里各有各的考虑,嘴上只好谈谈天气、道路、沿途的车站等等。趁着这个当儿,不妨来解释一下皮埃罗坦和克拉帕尔太太之间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他们刚才谈了那么两句会心的话。时常,这就是说,每个月总有三、四回,当皮埃罗坦路过地窖到巴黎去的时候,他总是发现莫罗总管一看见他的马车来,就向一个园丁做做手势。于是园丁就来帮皮埃罗坦把一两筐装得满满的水果或者时鲜菜蔬,还有母鸡、鸡蛋、黄油、野味等等,一齐装上马车。总管除了把运费交给皮埃罗坦之外,如果运送的东西里面有过关卡时应该纳捐上税的,还会另外给钱。不过这些菜篮、果筐、大包小件,从来不写收件人的姓名地址。只是在头一回,总管为了免得以后再麻烦,才亲口把克拉帕尔太太的住址告诉了懂事的马车夫,并且叮嘱他千万不要把这件他看得非常重要的事情转托别人代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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