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老爷是个好人,”仆人诡秘地说,“不过,既然他要你为他的身分保密,那一定是出了什么事。至少,我们公馆里的人都是这样想的;不然为什么不坐道蒙式马车?为什么要坐公共马车呢?难道一位法国贵族老爷还坐不起一辆出租马车吗?”

“出租马车一个来回可能向他要四十个法郎;因为你要晓得,这条路哇,若是你不熟悉的话,真是象松鼠走的路一般难走呢。呵!总是一上一下,”皮埃罗坦说。“贵族老爷也罢,财主老板也罢,每个人都得精打细算呀!假如伯爵大人这次旅行和莫罗先生有关系的话……我的天,万一他出了什么事,那叫我多么着急!老天爷!难道没有办法预先关照他一声?因为他的确是一个好人,十足的好人,人中的君子呵!……”

“咳!伯爵大人也很喜欢莫罗先生呀!”仆人说,“不过,如果你要我给你出出主意的话,你就听我的:少管闲事为妙。

我们照顾自己还忙不过来呢。人家要你怎样做,你就怎样做好了,千万不要在伯爵大人面前耍什么花招。你要晓得,说到底,伯爵是慷慨大方的。只要你帮了他这么一点忙,”仆人说时指着一个手指甲,“他就会帮你这么大的忙,”他说时伸出一只胳膊。

这个考虑周到的意见,尤其是这个形象化的比喻,出自德·赛里齐伯爵的二等亲随之口,使皮埃罗坦对普雷勒领地总管的热心,也不得不冷下去了。

“算了吧,再见,皮埃罗坦先生,”仆人说。

为了了解皮埃罗坦的马车里将要发生的戏剧性事件,这里需要赶快交代一下德·赛里齐伯爵和他的总管的生平。

于格雷·德·赛里齐先生是由弗朗索瓦一世①封为贵族的大名鼎鼎的于格雷议长的嫡系子孙。

①弗朗索瓦一世(1494—1547),法国国王。

于格雷家族的纹章是一半金黄,一半黑色,上有一道昏暗的金边,中间有两个菱形,一个黑的里面套个金的。纹章上的铭文是:I,SEMPERMELIUSERIS①。这句铭文和两旁的两个线轴图案说明了:在等级森严的时代,平民之家是何等谦逊,同时也说明了我们古老风俗的淳朴,人们用音义双关的文字做游戏,从拉丁语铭文中拼出了伯爵领地的称呼:赛里齐②。

伯爵的父亲在大革命③之前是议会的议长。至于伯爵本人,早在一七八七年他才二十二岁的时候,已经是大议会的议员了,那时他就以善于解决难题而出名。大革命期间他没有逃往国外,而是住在阿帕戎附近的赛里齐庄园,人家对他父亲的敬重使他幸免于难。他在那里住了几年,照料德·赛里齐议长。到一七九四年,他的父亲去世后,他被选入“五百人议会”,担任立法方面的工作,这样可以减轻他丧父的悲痛。

雾月十八日④以后,德·赛里齐先生象议会中所有的名门望族子弟一样,成了首席执政拉拢的对象。执政把他安置在国务委员会,要他整顿一个最混乱的部门。这位贵族世家的后裔,竟成为拿破仑庞大宏伟的国家机构中一个最起作用的成员。因此,这位国务委员不久又离开了他原来的部门,去担任大臣的职务。皇帝封他为伯爵和上议员,他还先后做过两个王国的总督。一八〇六年,这位议员四十岁的时候,和前侯爵德·龙克罗尔的妹妹结了婚。侯爵的妹妹原来是共和国一位赫赫有名的戈贝尔将军的夫人,二十岁就守寡,继承了戈贝尔的遗产。这桩亲事门当户对,为德·赛里齐伯爵锦上添花,使他巨大的财产增加了一倍,还使他成了被皇帝封为伯爵兼御前常侍的前侯爵德·鲁弗尔的连襟。

①拉丁文:日臻完善。

②melius最后一个字母s和eris,拼成“赛里”(séri)eris最后一个字母s和铭文第一个字l拼成“齐”(sy),合成“赛里齐”(Sérisy)。

③指一七八九年法国资产阶级革命。

④一七九九年雾月十八日,拿破仑发动政变,自任首席执政,后来称帝。本书中的“首席执政”和“皇帝”都指拿破仑。

一八一四年,德·赛里齐先生由于公务繁重,心力交瘁,健康欠佳,需要休息,便辞去一切职务,离开皇帝委派他主管的总督府,回到巴黎。拿破仑见他情况属实,只好照准。这位不知疲劳的皇上,也不相信别人会疲劳,最初竟把德·赛里齐伯爵的辞职,看作是眷恋故主的背叛行为。所以,虽然这位上议员没有失宠,人家却以为他对拿破仑心怀不满。因此,到波旁王朝复辟的时候,德·赛里齐先生既承认路易十八是正统君主,路易十八就对这位成了法兰西贵族的上议员信任备至,派他掌管枢密事宜,封他为国务大臣。三月二十日,德·赛里齐先生并没有到根特去①,但他通知拿破仑说:他要继续效忠波旁王室,并且拒不接受百日皇朝授予他的贵族爵位。在这短命的朝代,他一直住在他的领地上。皇帝第二次退位后,他理所当然地又成了枢密院的成员,被任命为行政法院的副院长兼清算大臣,代表法国处理战胜国提出的赔款问题。他不讲究个人排场,也没有个人野心,但对公家的事却起着很大的作用。没有和他商量,政府就不能作出任何重要决定;但他从来不到宫廷去,就是在他自己的客厅里也很少露面。这位贵族的生活,开始是专心于工作,后来却变成连续不断的工作了。伯爵一年四季都是清晨四点钟起床,一直工作到中午,再去处理法兰西贵族院或行政法院副院长的公务,晚上九点就睡了。为了酬谢他的劳绩,国王曾授予他骑士团勋章。德·赛里齐先生很久以前就得过荣誉勋位大十字勋章,还得了西班牙的金羊毛勋章、俄国的圣安德烈勋章、普鲁士的黑鹰勋章,总而言之,他几乎得过欧洲各个宫廷的勋章。在政治舞台上,没有谁象他这样少露面而起大作用的。大家知道,对于这种品格的人,浮华虚荣,显赫恩宠,成败得失,都无足轻重。不过除了神甫以外,要是没有特殊的原因,谁也不会过他那样的生活。他这种莫测高深的行为自有他难以启齿的原因。

①一八一五年三月二十日,拿破仑重新夺取政权。三月十九日,波旁王朝的路易十八逃到比利时的根特(又译冈城),一些效忠王室的大臣也随驾前往。

他娶他的夫人之前,早已爱上了她,这种狂热的恋情,使他能够忍受和一个寡妇结婚所带来的、不足为外人道的一切痛苦。这个寡妇在再醮之前和之后,一直保持着私生活的自由。她再醮后享受的自由甚至更多,因为德·赛里齐先生对她非常纵容,就象一个母亲纵容一个娇惯坏了的孩子一样。他只好把经常不断的工作当作挡箭牌,不让人看出他埋藏在内心深处的悲哀,而政治家是知道如何小心在意地掩盖这类秘密的。此外,他也明白,他的妒忌心理在外人看来,会显得多么荒唐可笑,人家怎么想象得到,一个象他这样年高德劭的达官贵人,还会有这样强烈的夫妇感情?他怎么从结婚的头几天起,就被他的夫人迷得神魂颠倒?当初,他是怎样忍受痛苦而没有报复的?后来,他又怎么不敢再报复了?他怎样用希望来欺骗自己,让时光白白溜了过去?一个年轻、漂亮而又聪明的妻子,又用了什么手腕使他甘心当奴隶的?

回答这些问题需要很长的篇幅,而那样则会喧宾夺主,何况其中的奥秘,即使男人猜不到,女人至少能猜到八九分。我们只想提示一下:正是伯爵繁重的工作和内心的痛苦不幸地凑合在一起,使他失去了一个男人在危险的竞争中想要博得女人欢心所必不可少的有利条件。因此,伯爵最难堪的、不可告人的隐痛,就是他因为工作过度劳累而得来的毛病,使得他的妻子不喜欢他变得情有可原。他对他的妻子很好,甚至可以说是太好了。他让她当家作主,自由自在;她可以在家里接待全巴黎的人士,下乡或者回城,完全象她孀居的时候一样独来独往;他为她照管财产,尽量供她挥霍,好象是个管家。伯爵夫人对她丈夫也非常尊敬,她甚至挺喜欢他的聪明才智;她善于说上一句赞同他的话,使他受宠若惊;因此,她只要和他谈上一个钟头,就可以随心所欲地摆布这个可怜的男人。象从前的大贵族一样,伯爵小心在意地保护他妻子的名誉,损害她的名誉就是对他的莫大侮辱。社会上非常钦佩他这种美德,德·赛里齐夫人也因而受惠不浅。换了任何别的女人,即使出身于德·龙克罗尔这样的名门望族,也会意识到自己这样胡作非为可能要身败名裂的。伯爵夫人非常忘恩负义,但是她连负心时都能令人倾倒。她懂得找机会给伯爵的创伤敷上一层香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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