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这么亮是什么意思?”泰奥多尔走进他太太的房间时,用快活的声调问。
奥古斯婷乖巧地抓住这个有利时机,跳上去搂住丈夫的脖子,把画像指给他看。画家顿时象一块石头似地呆住了,他的眼睛一忽儿望着奥古斯婷,一忽儿望着足以说明一切的画像。吓得半死的奥古斯婷偷偷地窥视她丈夫的前额,这个前额正在逐渐变化,变得非常可怕,一条条的皱纹多起来,象云层般凑拢;当她的丈夫用冒火的眼光和阴沉的声音质问她时,她觉得自己的血液已经在血管里凝固了。
“你从哪里找到这幅画的?”
“德·卡里利阿诺公爵夫人还给我的。”
“是你向她讨的吗?”
“我根本不知道这幅画在她家里。”
这个天使温柔的声音,或者说富有魔力的悦耳的声音,也许可以感动一些杀人的生番,却不能感动一个虚荣心受到损害而恼火万分的艺术家。
“她就是这号人!”画家大发雷霆地叫嚷。“我要报复,”他一面说一面大踏步走来走去,“我要使她丢尽脸面:我要画她,把她画成梅莎莉夜里从克劳德①的宫殿跑出来的样子。”
①梅莎莉(15—48),罗马皇帝克劳德一世的第三个妻子,以奢侈放荡著名,终至被杀。
“泰奥多尔!……”奥古斯婷用半死不活的声音说。
“我要杀死她。”
“我的天!”
“她爱上了骑兵上校这小子,因为他骑马骑得好……”
“泰奥多尔!”
“呸!不要管我!”画家用一种近乎吼叫的声音对妻子说。
这个丑恶的场面没有详细叙述的必要,因为到了后来,画家在盛怒中的言语行动,在一个不象奥古斯婷那样年轻的妇女看来,一定会以为他疯了。
第二天早上八点钟,纪尧姆太太突然来找她女儿,发觉她的女儿脸色苍白,双眼红肿,头发散乱,手里拿着一条浸透了泪水的手帕,呆呆地望着散落在地板上的撕得稀烂的一幅画的碎片,和被敲成一片片的一只巨大的金色画框的残骸。悲痛得几乎失去知觉的奥古斯婷,只用绝望的手势指了指地板上那堆凌乱的东西。
“这可能是一个重大的损失,”猫打球商店的王太后高声说,“画是画得真象,这是事实;可是我知道马路边有一个专门替人家画像的人,每画一幅只要五十个埃居。”
“噢!妈!”
“可怜的孩子,你舍不得花钱吗?你做得对!”纪尧姆太太根本误解了奥古斯婷望她一眼的意思。“算了,孩子,世界上只有母亲最爱你。我的宝贝,我一切都猜出来了;把你的委屈告诉我吧,让我来安慰你。我不是早就对你说过这个男人是疯子吗?你的贴身侍女把许多事情都告诉我了……他真是一个恶魔!”
奥古斯婷把一只手指按在苍白的嘴唇上,好象哀求她的母亲不要再说下去。经过这可怕的一夜,她的不幸遭遇已经使她产生一种耐心忍受的力量,这种力量就其效果而言,是超出于人类精力之外的,这是妇女独有的一种天赋,只有母亲们和在恋爱中的女子才能产生这种力量。
在蒙马特尔①公墓有一个圆柱形的墓碑,上面记载着德·索迈尔维夫人在二十七岁时亡故。这个女子生前的一个朋友,从这几行简单的碑铭中看到一出悲剧的最后一幕。每年十一月二日这个庄严的日子,这个朋友从这座新的大理石碑前面经过,心里总要自问:是不是只有那些比奥古斯婷更坚强的女子,才能受得住天才的强有力的拥抱。
①蒙马特尔,巴黎的一个区。
“在幽谷里开放的寻常而朴素的花朵,”他想,“如果被移植到和天空太接近的地方,移到有暴风雨和炎热的阳光的地方,也许就要死亡。”
一八二九年十月,马伏利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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