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玛居梅夫人致德·莱斯托拉德夫人:
嗳呀,亲爱的,一转眼又是三个多月互不通信啦……在我们两人中,我是最该挨骂的,因为你上一封信我还没有回呢;不过,据我所知,你不是一个爱生气的人。关于那套以儿童图案作装饰的午餐用具,我和玛居梅把你的沉默看作赞同的表示;今天上午,我们就要把这套小巧玲珑的器皿寄往马赛了。这是工艺家们花了六个月才制作成功的。为此,费利普建议我趁银器还未包装,先去看上一眼;经他一说,我当即驱走了睡意。这时,我才突然想到,自从读了你的来信,和你共享做母亲的欢乐,我们俩至今还未通过音讯呢。
我的天使,这种情况完全是这个可怕的巴黎造成的:这就算是我的辩词吧;我这里也等着你的解释呢。啊!这个社交界简直是一个无底洞!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吗?只有成为巴黎女子,才能待在巴黎。在社交界,任何情感都会遭到摧残,社交占去了你的全部时间;如果你稍一大意,它就会吞掉你的感情。莫里哀在《恨世者》一剧中创造了赛莉梅娜①这个角色,那才真是令人叫绝的杰作呢!虽然他描写的是路易十四时代社交界的女性,但对今天,甚至对任何时代的社交界也都适用。要是我没有自己的神盾,没有对费利普的爱庇护着我,我将会变成什么样呢?所以,今天早上,我在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对他说,他真是我的救命恩人。如果说我每天晚上的时间被晚会、舞会、观剧、听音乐等活动塞得满满的,那么我至少在回家以后还能享受到爱情的乐趣和它的疯狂,舒展一下我的心胸,抹去社交界在我心里留下的伤痕。
①赛莉梅娜,《恨世者》中的女主人公,美艳妖娆,然而尖酸刻薄、感情冷漠。
我只是在接待客人时才在家里吃晚饭,人们把这种客人称为“朋友”;也只有在会客的日子里,我才待在家中。我会客的日子是星期三。我已经在和德·埃斯巴夫人、德·摩弗里纽斯夫人以及勒农库老公爵夫人竞争了。我的家已经被视为一个非常有趣的场所;我发现,费利普为我的成功感到高兴,所以我也就乐意赶这种时髦。我把每天上午留给他支配,因为从下午四点起一直到第二天凌晨两点钟,我是属于巴黎的。玛居梅是一位值得钦佩的主人:他是那样聪明、稳重,为人是那样高尚,风度又是那样优雅,就是通过门当户对的婚姻嫁给他的女人,日后也会真心爱上他的。我的父母已经动身去马德里了:路易十八去世以后,公爵夫人没花多大力气,就从慷慨的查理十世那里,为她可爱的诗人获得了使馆随员的任命,所以也把他带走了。承家兄德·雷托雷公爵看得起,把我视为一个了不起的人物。至于绍利厄伯爵,这位富于幻想的大兵,则应该终生对我感激不尽:父亲在临走前,已经用我的财产为他买了几处作为世袭领地的地产,每年也有四万法郎的进项。而且,他的婚事也已安排就绪:对方是都兰地区莫尔索府上的遗产继承人。国王为了不使勒农库、吉弗里两个家族的姓氏和封号在这一代上断了线,所以将颁布一项圣谕,授权我二哥继承勒农库-吉弗里家族的姓氏、封号和家徽。是啊,怎么能让这两个漂亮的纹章,以及象Faciemsempermonstramus①这样一条卓绝的题铭湮没呢!人们正在议论,勒农库-吉弗里公爵的外孙女德·莫尔索小姐将是这两个家族的唯一继承人,她将来总共可以有十万利勿尔以上的岁入。父亲只提出一个请求,就是要把绍利厄的家徽置于勒农库家徽的中心。所以,我二哥将要成为勒农库公爵了。这一大笔财产本应归莫尔索的儿子继承,可惜他的肺病已经第三期,生命岌岌可危。到了冬天,等丧期一过,婚礼就要举行。人们说,我将要有一位名叫玛德莱娜·德·莫尔索的可爱的嫂子。你瞧,说来说去,还是我父亲的那套理论有道理。
①拉丁文:我们时刻露面。
这个结果使我又赢得了好多人的赞许,我的婚姻也就得到了理解。塔莱朗亲王出于对我祖母的深情,大肆宣扬玛居梅的优点,从而使我们的成就更臻于完美。社交界起初还责备我,现在都赞成我的做法。仅仅两年以前,我在巴黎还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小角色,如今可也坐上一把交椅了。玛居梅发现,所有的人都在羡慕他幸运,因为我是巴黎最聪明的女子。你知道,在巴黎,象这样最聪明的女子足有二十来个。男人们象鹧鸪似的尽向我说调情的话,或者用羡慕的目光代替这类语言。通过这场欲望和赞叹组成的大合奏,我们确实可以充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我现在算是明白了,女人们之所以甘愿花费大量的开支,为的就是得到这类靠不住的眼前利益。但这种成就足以使女人们沉醉在骄傲、虚荣、自尊等等感情里;总而言之,这里离不开一个我字。这种永无止境的神化现象具有如此强烈的醉人之处,所以,当我看到女人们在纵情玩乐中变得那样自私、健忘和轻佻,也就不以为怪了。社交活动把人害得晕头转向。人们大量挥霍自己的智慧和心灵之花,浪费掉最宝贵的时光,慷慨地作出种种努力,为的是让别人用嫉妒和微笑来报答你,让他们用一钱不值的空话、恭维、阿谀来换取你黄金般的勇气和牺牲;而你只不过是为了打扮得漂亮一些,穿戴得好一些,显得聪明一些,让别人觉得你和蔼可亲,令人愉快罢了。人们明知这样做代价太高昂,也知道自己在受人哄骗,却仍然执迷不悟。啊!美丽的小鹿,我是多么热烈地渴望得到一颗挚友的心!费利普对我的爱情和忠诚又是多么可贵啊!我是多么爱他!我们在打点行装的时候,感到多么幸福!在渡船街以及巴黎的沙龙里演完这些戏以后,我们很快就要去尚特普勒休养生息了。总之,我在重读了你上次的来信以后,很可能把巴黎这个天堂描绘成了地狱,我还得告诉你,一个社交界的女子要当母亲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回头见吧,亲爱的,我们在尚特普勒最多待一个星期,五月十日前后,我们就可以到你家了。分别两年多,我们又可以见面啦!可是,两年里发生了多大的变化!我俩都成了已婚的女子:我是一个最幸福的情妇,你是一位最幸福的母亲。
亲爱的人哟,虽然我没给你写信,但我并未把你遗忘。还有我的教子,这只小猴子还是那样漂亮吗?他为我挣面子了吗?
他已经九个月了吧。我非常乐意亲眼看着他在这个世界上迈出头几步;可是玛居梅说,就是早熟的儿童,十个月还不太会走路呢。用布卢瓦人的说法,我们又要乱弹琴了。人们都说生了孩子腰会变粗,我要看看这话究竟是真是假。
一八二六年三月。
又及:了不起的母亲,我马上就要动身了;你要是给我回信,可寄往尚特普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