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来跟着布托尔一家在法国走江湖,这些人搭了一个类似弗朗柯尼②的马戏班子,但只在集市上演出!后来我让奥林匹克杂技剧场的经理雇用了她。”
①自一八三五年起,每年从五月到秋末,爱丽舍田园大道都有马戏表演。
②弗朗柯尼一家是奥林匹克马戏团的创建者。起初在各地巡回表演,后固定在爱丽舍田园大道上奥林匹克杂技剧场演出。
“她漂亮吗?”伯爵夫人问道。
“在我眼里当然漂亮,”他闷闷不乐地接着说,“玛拉迦是她的艺名,她健壮、敏捷而柔软。与社交场中所有的女人相比,我觉得她更可爱,什么原因?老实讲,我也说不清!每当我看她演出,心情就十分激动:她乌黑的头发上扎着一条蓝色的缎带,在她裸露着的橄榄色双肩上飘拂,她身穿镶着金边的白裙和一件丝织紧身衣,简直是一尊活生生的希腊雕像;她脚登一双已经磨损的轻便缎鞋,举着旗帜骑马飞奔,她在军乐声中腾空穿过一个巨大的纸环,搅得纸片满场飞舞,随即又姿态优美地落回那匹奔马的背上,引起全场热烈的掌声,根本用不着雇人捧场……您说这叫我激动不激动?”
“比舞会上的漂亮女人更使您激动吗?”克莱芒蒂娜用撩人的惊讶口吻问道。
“是的,”帕兹回答,声音哽咽,“在始终充满危险的表演中保持这种令人赞叹不已的敏捷,这种始终如一的优美,在我看来是一个女子最了不起的胜利……是的,夫人,森蒂、玛利勃朗、格里齐、塔格利奥尼、芭斯塔和艾斯莱尔,①所有这些过去或现在统治舞台的明星,在我看来都不配替玛拉迦解鞋带。玛拉迦能够在风驰电掣的马上跳下蹿上,从马肚左侧钻下去,又从右侧钻出来,象白色的磷火在最剽悍的牲畜周围飞舞,她能够用一只脚尖站在马背上,然后突然跌坐下来,双脚悬垂,而马一直向前飞奔。还有最后一招,她站在没有缰绳的飞马上编织长袜、打鸡蛋或者摊鸡蛋,这时全场轰动,百姓赞不绝口。这是真正的百姓,农民和大兵!从前在剧场前作滑稽表演时,这只可爱的小鸽子能用鼻尖顶儿把椅子,她的鼻子是我所见过的最美的希腊式鼻子。夫人,玛拉迦就是灵巧的化身。而且她力大无比,只需用可爱的小拳头或小脚就能打发掉三、四个男人。总之,她是体操女神。”
①以上提及的都是着名的女歌唱家和舞蹈家。
“她大概很愚蠢……”
“喔!”帕兹接着说,“就象《皮克的佩弗里》中的女主人公①那样好玩,象波希米亚人那样无忧无虑,脑子里想什么就说什么,她很少考虑未来,就象您扔几个铜板给一个穷人那样不加思索。高尚的情操之类她是不懂的。你永远也不能使她相信,一位老练的外交家可以是一位俊美的青年,给她一百万也改变不了她的看法。对一个男人来说,她的爱情永远可以博得他的欢心。她身强力壮,她的牙齿好比三十二颗光泽美丽的珍珠镶嵌在珊瑚上。她的喙——她这样称呼自己的嘴——用莎士比亚的说法,具有小母牛口部的活力和气味。叫许多人饱受折磨!她眼里的美男子是身强力壮的男子,阿道尔夫、奥古斯特、亚历山大式的人物,②或者耍杂技的艺人和滑稽演员。她的教练是个卡桑德尔③式的凶狠至极的老家伙,经常打她。恐怕她挨过几千次打才练得这般矫捷、这般优美、这般勇猛吧!”
①瓦尔特·司各特的小说《皮克的佩弗里》的女主人公是阿莉丝·布里奇诺思,此处所指的显然是同一小说中的另一人物弗内拉。
②阿道尔夫指瑞典王古斯塔夫二世(1594—1632),奥古斯特指波兰王奥古斯特二世(1670—1733),亚历山大可能是指俄皇亚历山大一世(1777—1825),均以体格魁梧着名。
③卡桑德尔,意大利喜剧中愚蠢而轻信的老头儿的典型。
“您对玛拉迦真是着迷了!”伯爵夫人说。
“玛拉迦只是她在海报上的名字,”帕兹老大不高兴地说,“她住在圣拉扎尔街一个四层楼上的套间里,穿的用的都是绫罗绸缎,生活舒适得象个公主。她过着双重的生活:卖艺生活和美貌女子的生活。”
“她爱您吗?”
“她爱我,……说出来您要觉得好笑……仅仅因为我是波兰人!她总是以版画上波尼亚托夫斯基跳进埃尔斯特河①的形象来看待波兰人的,因为在所有的法国人看来,这条不可能淹死人的埃尔斯特河是一条吞没波尼亚托夫斯基的汹涌澎湃的河流……所以我在法国这种气氛中生活,实在是非常不幸,夫人……”
①若瑟夫·波尼亚托夫斯基亲王(1762—1813),波兰将军,上文提到的波兰国王波尼亚托夫斯基之侄,从一八〇六年起协助拿破仑征战。在一八一三年莱比锡之役中,他曾掩护拿破仑撤退,但他本人受重伤,在泅渡埃尔斯特河时淹死。在巴尔扎克的时代,有些法国人曾对此史实持怀疑态度。
一颗狂怒的泪珠在塔德眼睛里转动,深深感动了克莱芒蒂娜。
“你们这些男人,都喜欢猎奇!”
“那您呢?”塔德问。
“我很了解亚当,我敢肯定,他要是遇到象您的玛拉迦那样的杂技女艺人,一定会把我忘掉的。对啦,您是在什么地方遇见她的呢?”
“在圣克鲁,去年九月交易会的时候。她待在挂满幕布的演杂耍的草台一角,她的伙伴们穿着波兰服装,正吵闹得不可开交。我瞥见她一声不响,静悄悄地待着,我看出她内心充满忧伤。一般二十岁的姑娘是不会这样的啊!我就因为这受到了感动。”
伯爵夫人姿态优雅,若有所思,表情几乎是忧伤的。
“可怜,可怜的塔德!”她大声嚷道,然后她带着真正的贵夫人信以为真的神情,狡黠地笑了笑,“好吧,到马戏场去吧!”
塔德拿起她的手吻了吻,一颗热泪落在她的手上,然后他走出屋去。他编造了对一个女骑手的痴情故事,现在应该赋予这个故事一些真实性了。在他编造的故事中,只有一件事是真的,那就是,在圣克鲁,布托尔马戏团的女骑手、有名的玛拉迦,确实引起了他的注意。那天早上他刚在马戏团海报上看到她的名字。他给了马戏团的小丑一个五法郎的硬币,小丑告诉他,女骑手小时候是捡来的,也许是拐来的。于是塔德进了马戏场,看到漂亮的女骑手。他花了十个法郎,一个临时代管服装的马夫告诉他,玛拉迦真名叫玛格丽特·蒂凯,住在神庙沟街一幢房子的六层楼上。
第二天,帕兹怀着痛苦的心情,前往神庙区寻找蒂凯小姐。夏天,她是马戏团最杰出的女骑手的替角,冬天,她是通俗喜剧里的哑角。
“玛拉迦!”女门房冲进阁楼喊道,“一位漂亮的先生来找您!他正在向夏皮佐打听情况,夏皮佐正跟他磨蹭呢,让我赶紧来通知您一声。”
“谢谢您,夏皮佐妈妈。要是他看见我正在熨我的裙子,多不好啊!”
“没关系!爱屋及乌嘛!”
“是一个英国人吗?英国人可喜欢马呐。”
“不是,我看他象个西班牙人。”
“倒霉!人家说西班牙人可穷了……您留在这里陪我,夏皮佐妈妈,否则我就会象没人照料似的……”
“您找谁啊,先生?”女门房打开房门问塔德。
“蒂凯小姐。”
“姑娘,”女门房装模作样地说,“有人找您。”
一根晾衣服的绳子碰掉了上尉的帽子。
“请问先生有何贵干?”玛拉迦边捡起帕兹的帽子,边问道。
“我在马戏场见到您,您使我想起我失去的一个女儿,小姐,您非常象我的爱洛伊丝,出于对她的怀恋,我想给您一些资助,如果您不反对的话。”
“说哪儿话啊!您快请坐,将军,”夏皮佐太太说,“真没见过这么好的人……真太殷勤了。”
“我不是来献殷勤的,亲爱的夫人,”帕兹说,“我是一个陷于绝望的父亲,只是想找一个跟我女儿相象的人聊以自慰罢了。”
“这么说,以后您就对别人说我是您的女儿喽?”玛拉迦很机灵地问道,一点都没有怀疑他的诚意。
“是的,”帕兹说,“我偶尔来看看您,为了使我的幻觉更完善,我让您住到一套漂亮的房子里去,还有非常讲究的家具。”
“我会有家具?”玛拉迦瞧着夏皮佐太太说。
“还有佣人,”帕兹接着说,“让您过得非常安逸。”
玛拉迦偷偷打量着这个陌生人,问道:
“先生是哪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