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这个狡猾的老太太做出友好的样子,那么她准是要捉弄我一下。”男爵想。

“夫人,”他说,“听说您在负责照看一件很贵重的宝贝。”

“您把我当成毒龙①了不成?”老太太问,“不过,我倒要知道,您说的是谁呢?”她接着又问,声音很温和,使马夏尔又产生了希望。

“我说的是那位陌生夫人,她被这些妒忌的妖艳女人挤到那个角落去了。您大概和她家认识吧?”

“是的,”公爵夫人说,“不过您干吗要知道一个外省的女继承人呢?她结婚不久,出身名门。你们这些人是不认识她的,她一向哪儿也不露面。”

“她为什么不跳舞?她长得那么美!我们讲和好不好?您要是肯把我想知道的事都告诉我,那么我保证,一定在皇上面前大力支持从特别公产②中拨还纳瓦兰的森林领地的请求。”

①典出希腊神话中阿耳戈英雄们的故事,他们所寻找的金羊毛由一只巨大的毒龙看守。

②指大革命时期没收的贵族产业。

原来,德·朗萨克属纳瓦兰家族的幼支,其家徽为四等分,天蓝色底,饰有枝桠状银杖,两边各纵列六根银色矛枪。由于老夫人与路易十五之间的关系,朝廷册封她为公爵夫人,现在纳瓦兰家长房还未归顺皇朝,年轻的审查官公然给老夫人出这种卑鄙的主意,暗示她索回本来属于长房的财产。

“先生,”老夫人假装严肃地说,“您把德·沃德勒蒙伯爵夫人请来,我答应您,一定向她披露使我们这位陌生夫人如此令人关注的秘密。您瞧,舞会上所有的男人都跟您一样想知道她是谁。所有的眼睛都不由自主地朝大烛台那边看,就因为受我保护的女人端庄地坐在那里。有人本想夺走她的荣誉,结果一切荣誉仍归于她,能和她跳舞的男人该多幸福啊!”

说到这里,她煞住话头,眼睛死死盯着德·沃德勒蒙伯爵夫人,那目光再明显不过地表示:“我们在谈您。”然后她又说:

“我想,您更愿意从您那位漂亮的伯爵夫人嘴里知道陌生女人的名字吧?”

老公爵夫人的态度是那么富有挑衅意味,以致德·沃德勒蒙夫人不得不站起来,走到她身边,在马夏尔递过来的一张椅子上坐下;然后,她全然不理马夏尔,笑着对公爵夫人说:“夫人,我猜您是在讲我;不过我承认自己无能,不知道您在讲我的好话还是坏话。”

德·朗萨克夫人用她满是皱纹的、干瘪的手握住年轻的伯爵夫人那双柔嫩的手,以同情的语调低声对她说:“可怜的孩子!”

两个女人对视了一下。德·沃德勒蒙夫人立刻明白,马夏尔待在旁边碍事,于是,她以命令口气说:“您走吧!”

审查官见伯爵夫人被这个危险的女预言家吸引过来,而且慑服于她的魔力之下,心里不大高兴,他向伯爵夫人投去威严的一瞥,这种目光对一个被爱情迷住心窍的女人具有强大的威力,可是当她已经开始评判她的心上人时,这目光就显得十分可笑了。

“您莫非想效法皇上?”德·沃德勒蒙夫人说,一面偏着头,带着讽刺的神情凝视着他。

马夏尔通达人情世故,人又机灵、精明,当然不会悍然与一个在宫里十分走红、而且皇上愿意亲自为她主婚的女人决裂。再说,他打算激起她的妒忌心,以为这是探出她突然冷淡的原因的可靠办法,于是他心甘情愿地走开了。恰好此时另一场四组舞已经开始,所有的人都动了起来,男爵装作给四人舞组让出地方的样子,走到一张靠墙的蜗形脚桌边,把身子倚在大理石台面上,两臂交叉在胸前,全神贯注地看着两个谈话的女人。有好几次他随着两人的视线,把目光投在陌生女子身上。这时,把伯爵夫人与这个在神秘色彩下显得如此有吸引力的美人儿一比,他不禁象所有想飞黄腾达的人一样,心里打起了卑劣的小算盘:是拿一笔财产呢,还是满足自己一时的欲望?他犹豫不定。明亮的烛光下,他的脸显得心事重重,而被他的黑发蹭皱的白色波纹呢壁幔则把他的脸衬托得更加阴沉,使他看上去简直象个魔鬼。大概不止一个观察家在心中暗忖:“瞧,又一个可怜虫,看来他玩得不大高兴!”这会儿有一个人可以暗暗笑他了,那就是上校,他右肩靠在两个分别供跳舞和打牌用的客厅之间的门框上,正饶有兴趣地观赏着舞会纷乱的场面;只见上百张漂亮的脸随着舞曲的节奏在旋转,有几张脸,例如伯爵夫人和他的朋友马夏尔的脸,则泄露了内心骚动不安的秘密;他再转过头来,看见苏朗日伯爵依旧坐在那张沙发上,神色阴郁,那个陌生女子表情凄楚,脸上时而出现希望的欢乐,时而又出现不由自主的恐惧和焦虑,他不知道这两人的神情之间有什么联系。蒙柯奈站在那儿犹如晚会的主宰者,他从这幅活动的画面上看到了上流社会的全貌,他一面感到好笑,一面领受着成百个打扮得花枝招展、光艳照人的女人有所图谋的微笑:是啊,一个帝国卫队的上校——这个职位意味着他同时又是准将①——确实是军队里最好的结亲对象之一。这时已是午夜前后,谈话、赌博、跳舞、调情、争权夺利、施展诡计、出谋划策,一切都达到了白热化的程度,以致一个年轻人会情不自禁地发出这样的赞叹:“好一个精彩的舞会!”

①皇家卫队的军衔比普通军队的军衔高一级。

“我善良的小天使,”德·朗萨克夫人对伯爵夫人说,“你年纪还轻,我在你这样的年龄也做过很多错事。看见你刚才万般痛苦的样子,我想给你几点好心的劝告。在二十二岁的时候犯错误,这不是糟蹋前程吗?这不等于撕坏一条急需穿用的长裙吗?我的朋友,我们总是不能及早学会怎样穿长裙而又不把它弄皱。小心肝,你要是再继续给自己树几个有手腕的敌人,交几个不懂如何处世的朋友,那么,总有一天你会看到,什么样的好日子在等着你。”

“唉!夫人,一个女人要想得到幸福可真不容易啊!您说是吗?”伯爵夫人天真地感叹道。

“我的孩子,在你这样的年龄,应该懂得在玩乐和幸福之间作选择。你想嫁给马夏尔,他作为一个好丈夫还不够傻,作为一个情人又不够狂热。他有债务,我的朋友,这人会把你的财产吞吃掉的。要是他能给你幸福,这倒也罢了,可是,难道你看不出他多么老吗?这人大概生过好多次病,他在抓住最后的机会寻欢作乐。再过三年,他就不行了。那时,野心在他身上会开始占上风。也许他能成功,不过,我不相信。他是什么人?一个精通生意经、能说会道的阴谋家。这么自命不凡的人不会有什么真本事,也不会有远大的前程。而且,你瞧瞧他!就在此刻,从他的额头上不是能猜出他的内心吗?他并不是看中你的年轻漂亮,而是看中你的两百万财产。他不爱你,我的朋友,他在你身上打算盘,就好象你是一笔买卖。你要是想结婚,就找一个年龄再大一些的、有声望的、事业已成功一半的男人。一个寡妇不应该把她的婚姻看作一桩风流韵事。好比一只老鼠,它会让自己被同一只鼠夹逮着两次吗?现在,第二次婚约对你来说应该是一次能赚钱的投资。通过再婚,你至少应该希望有一天会当上元帅夫人。”

这时,两个女人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蒙柯奈上校那张英俊的脸上。

“如果你愿意扮演卖弄风情的女人这种难演的角色,而不想结婚,”公爵夫人和蔼地接着说,“那么,我可怜的孩子,你会比任何女人都懂得如何翻云覆雨,如何驱散乌云、平息风暴。不过,我恳求你,永远别把扰乱旁人家庭的和睦、拆散旁人的家庭、给幸福的女人带来不幸作为一种乐趣。我曾经扮演过这种危险的角色。咳,我的天哪,为了得到一次自尊心的胜利,常常要坑害好些可怜的贤惠女人(是的,我的朋友,世界上确实有贤惠女人),同时也会给自己树几个死敌。

后来我明白了,正如阿尔伯公爵①所说,一条鲑鱼胜过一千只青蛙,可是明白这个道理时已经有点太晚了!确实,真正的爱情给予我们的欢乐,要比我们勾引起来的情欲带给我们的欢乐多上千倍!嗨,瞧,我这是给你讲大道理来了。是的,因为你,我才到这个散发着平民臭味的客厅里来的。可不是吗?我刚才还看到几个演戏的呢。早先,亲爱的朋友,这种人只配在小客室里接待,在大客厅,哼,休想!你干吗这么惊讶地看着我?听我讲呀!你要是想玩弄男人,就去找那些还没有成家立业、没有家庭义务要承担的男人;其他人不会原谅我们所闹的乱子的,虽然他们从中得到过幸福。这是我从多年的经验中得出来的准则,你要从中吸取教益。就拿可怜的苏朗日来说吧,你把他弄得神魂颠倒,一年多来更弄得他如醉如痴,天晓得你用了什么手腕,可是,你知道你给了他什么损害吗?……是害了他一辈子。他结婚两年半了,一个美丽的女人深深爱着他,他也爱她,可又欺骗了她。这个女人整天在眼泪和极其痛苦的沉默中过日子。苏朗日有过悔恨的时候,这种悔恨给他的痛苦要比肉体享受给他的甜蜜强烈得多。而你,狡猾的孩子,你又爱上了别人。好吧,你来看看你的成果吧!”老公爵夫人抓住德·沃德勒蒙夫人的手,两人站起身来。“你瞧,”德·朗萨克夫人望着枝形灯下苍白而又战战兢兢的陌生女人说:“那是我的侄女儿,德·苏朗日伯爵夫人,今天她终于拗不过我,同意走出卧室,平时她总待在家里独自悲伤,即使看着她的小宝宝也不能给她多大的安慰;你看见她了吗?你觉得她挺可爱,其实她现在已经憔悴了。你想一想,亲爱的美人儿,要是让这张脸映上爱情和幸福的光辉,它会是多么俊俏。”伯爵夫人默默无言地把头转向一边,看来她正在进行严肃的思考。公爵夫人把她一直领到打牌的大厅门口,先往里面瞧了一眼,好象找什么人,然后她用一种深沉的嗓音对年轻妖媚的伯爵夫人说:“你再看,那里是苏朗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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