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亲爱的外甥女瓦朗蒂娜·絮尔维尔①。

这个场景里叙述的故事发生在一八〇九年十一月底,那时,短暂的拿破仑帝国达到了威武显赫的顶点。瓦格拉姆②战役胜利的军号声还在奥地利王朝的心中震荡。法兰西和英奥联盟③之间正在签订和约。欧洲各国的君主和亲王都围着拿破仑转,就象星辰绕着太阳运行;而拿破仑也醉心于统率整个欧洲,这是对他的威力的一种极好检验,这种威力后来在德累斯顿④又一次得到施展。据那个时代的人说,巴黎从未见过象这位帝王和奥地利公主的结婚典礼那样盛大的节庆。

①巴尔扎克的妹妹洛尔的小女儿。

②瓦格拉姆是维也纳北面的一个村庄,一八〇九年七月五日至六日,拿破仑曾在此大败奥地利军队。

③指一八〇九年英奥两国的联盟,又称第五次联盟,瓦格拉姆战役结束、维也纳和约签订以后,这一联盟便告终止。

④德国一地名。一八一三年,拿破仑在此打败俄、德、奥等国组成的盟军。

即使在旧王朝最隆重的日子里,也从未有那么多君主驾临塞纳河畔,法国贵族从来没有象在帝国时代那么富有,那么珠光宝气。军官制服上的金银线绣饰上和衣领袖口上缀满了钻石,与共和国时代的贫穷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对照,仿佛地球上所有的财富都汇流到了巴黎的沙龙里。这昙花一现的帝国似乎整个儿沉浸在一种如痴如醉的气氛中。所有的军官,他们的统帅也不例外,都象暴发户一样享用着由一百万佩戴毛料肩章的人①夺来的财宝,而后者得到几尺红丝带②就心满意足了。当时大多数女人生活放荡,不顾道德廉耻,这原是路易十五时代的风尚。不知是为了模仿业已覆灭的王朝的气派,还是象圣日耳曼区那些批评者所说,是为了效法皇室某些成员的榜样,反正可以肯定:所有的男人、女人都在尽情寻欢作乐,那种不顾一切的劲头好象预示着世界末日就要来临。不过,这种生活上的放荡还有另一个原因,那就是女人对军人的迷恋简直到了狂热的程度,这却正中皇帝的下怀,所以他是不会加以制止的。那时,军人经常要拿起武器打仗,法国同欧洲签订的所有条约都与停战协定没有多大区别,这就促使深得女人欢心的那些头戴长翎高顶军帽、身穿盘花纽扣军服和披有饰带的军人在爱情上的进展,就象他们的最高统帅作出一个决定那样迅速。当时女人们的心情变幻无常,犹如作战兵团一样流动不定。在帝国大军发布第一号战报到第五号战报期间,一个女人竟有可能先后成为情人、妻子、母亲和寡妇。是什么使军人在她们眼里具有如此大的诱惑力呢?是不久就会寡居的前景?是军官的年俸?还是希望得到一个可能永垂青史的姓氏?是什么原因使女人对军人如此倾倒呢?是因为她们确信爱情的秘密将永远埋葬在沙场上?还是因为勇敢精神对她们有一种高尚的吸引力?未来的史学家在描述帝国时期民情风尚的时候,无疑会兴趣盎然地权衡这些原因的分量。也许,人们之所以那么急不可耐地放纵情欲,所有上述原因都起了一定的作用。

①指士兵。

②指勋章的绶带和荣誉勋位的标志带。

不管怎样,有一点我们可以在此直言不讳,那就是胜利者的桂冠掩盖了很多错误行为;女人们热烈地追求这些大胆的冒险家,认为他们可以源源不断地带来荣誉、财富或爱情的欢乐。而肩章,这种后人难以理解的标志,在当时年轻姑娘的眼里则意味着幸福和自由。这个在人类历史上独一无二的时代的特征之一,就是对一切闪光的东西有一种疯狂的爱好。人们从未放过那么多礼花;钻石从未达到过那么高的售价。男人象女人一样对这种透明的宝石贪得无厌,也象女人一样用来装饰自己。也许是因为要把战利品变成最便于携带的形式,珠宝在军队里成了最吃香的物品。那时,一个男人在衬衫襟饰或手指上亮出大颗钻石,并不象现在那么显得可笑。缪拉①,这个完全东方色彩的将军,就是奢华的典型,他的奢华若是放在现代军人身上,便显得荒诞不经了。

贡德维尔伯爵过去自称公民马兰,曾因被绑架而出名②,后来成了保守派(其实什么也不保)上议院的吕居吕斯③之一。他推迟举行庆祝和平的晚会,只是为了更好地讨好拿破仑,同时竭力想压倒那些抢在他前头的谄媚者。所有友好大国的大使(名单有待核实),帝国所有最重要的人物,甚至还有几位亲王,当时都聚集在这位豪富的上议员的沙龙里。舞会不大热闹,大家都在等待皇帝陛下驾到,因为伯爵曾暗示过皇上将驾幸这个庆祝会。拿破仑本来是会实践他的诺言的,要不是那天晚上他和约瑟芬之间发生了一场争吵,这场争吵预示这对尊贵的夫妇不久即将离异。当时,这消息给封锁得严严密密(但历史正把它记载下来),没有传到朝臣的耳朵里,对贡德维尔的庆祝晚会也没有别的影响,只是由于拿破仑未到,晚会的愉快气氛稍有所减罢了。

①缪拉(1767—1815),拿破仑的著名部将,也是他的妹夫。

②马兰,《人间喜剧》中的政客典型,法国大革命前,马兰只是一名普通的律师帮办。一七九三年成为国民公会议员。他利用职权巧妙地侵占了格西默兹侯爵的贡德维尔领地,并在帝国时期被册封为贡德维尔伯爵,小说《一桩神秘案件》描写了绑架马兰的案件。

③吕居吕斯(约公元前106—57),古罗马的将军,为人贪婪诡诈,在战争中掠夺了大量财富,并以生活奢侈闻名。

那天,巴黎最漂亮的女人们相信了皇上要驾幸的传闻,一个个急切地前往伯爵家,在晚会上互相比气派,比妖媚,比首饰,比容貌。以其富有而自豪的银行界,象是要与帝国新近满载十字勋章、封号或奖章的光彩夺目的将军、二级荣誉勋位获得者们一比高下。有钱人家抓住开盛大舞会的时机,让他们的女继承人在拿破仑的卫队面前亮相,一心希望用丰厚的嫁妆换取并不可靠的青睐。那些认为光凭本身的美貌就能胜过别人的女子,则在舞会上检验自己姿色的威力。在这里也和在所有的场合一样,玩乐只是一种面具,在笑盈盈的安详明朗的面孔背后,隐藏着卑劣的意图。友好的表示往往是虚伪的。提防自己的朋友甚于提防仇敌的人也不止一个。为了使人明白这出情节复杂的小戏里的事件,理解这个故事的主题以及作者对当时巴黎沙龙风貌的描绘,不管他所用的色彩多么柔和,以上这些说明是完全必要的。

“请您朝那根托住枝形烛台的折式柱那边看看,您看见一位梳中国发型的年轻女人了吗?喏,在那边,在左边角落里,她栗色的头发扎成一束,又一绺绺地垂下来,头发里还插着几朵铃兰。您看不见?她非常苍白,人家会以为她身体不舒服呢,她长得娇小玲珑;现在她朝我们这边转过头来了;那一双蓝蓝的杏仁眼温柔极了,好象生来是为了哭泣的。咦,瞧,她弯下身子,目光穿过一排排攒动着的头,想看到德·沃德勒蒙夫人,可是那些女人高高的发髻挡住了她的视线。”

“啊,我看见了,亲爱的朋友。其实你只要说她是这儿所有女人中皮肤最白的一个,我就会知道你指的是谁了。我早就注意到她;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肤色。我敢打赌,从这里你看不出她的项链上每两颗蓝宝石之间夹着一粒珍珠。

她大概很端庄,要不就是故作姿态,因为她的上衣褶裥多得几乎叫人看不出她胸脯的优美线条。多好看的肩膀!白得象百合花!”

“她是谁?”第一个说话的人问道。

“噢,我不知道。”

“您这个贵族!蒙柯奈,您难道想把这些漂亮女人都留给您一个人不成?”

“哼,你真会拿我开心!”蒙柯奈微笑着说,“你,苏朗日的幸运情敌,凭着你每转一次身都会惊动德·沃德勒蒙夫人,就以为自己有权利攻击我这个可怜的将军吗?要不就是欺我来到这块宝地才一个月?你们这帮行政官僚也未免太目中无人了,要知道,当我们穿过枪林弹雨的时候,你们却安安稳稳坐在椅子上,好了,行政院审查官先生,这块地只是在我们离开时才暂时归了你们,现在该让我们在田里拾点麦穗了!

嘿,怎么!大家都得过日子呀!我的朋友,你要是见过德国女人,我相信,你就会在你喜欢的这个巴黎女人面前给我帮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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