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来干什么?”
“我可不知道。去问他本人。”
特派员之中的一个走进小房间;他发现国王正跪在菲尔蒙先生面前。
“您要剪刀,”他说,“做什么用?”
‘要克莱里为我剪头发。”国王回答。
保安警察下楼来到会议室。
大家议论了半小时,半小时以后,拒绝给他剪刀。保安警察再上楼去。
“委员会已经拒绝了,”他说。
“我根木不接触剪刀,”国王说,“克莱里可以当着你们的面为我剪发……我请你们再考虑一下,先生。”
保安警察再下楼到委员会,重新又提出了国王的请求,然而仍遭到委员会的拒绝。
一名保安警察靠近克莱里,对他说:
“我想您该准备好陪同国王到断头台去。”
“我的老天,为什么呀?”克莱里浑身颤抖地问。
“啊!别这样,”另一个人说,“这事还是由刽子手了结的好!”
晨曦已从天空显露出来,在巴黎各区敲起了紧急集合鼓,响彻云霄,这种行动,这种响声一直传到塔楼,菲尔蒙神甫和克莱里血管中的血液都似乎突然凝住了。
然而,国王比他们冷静得多,无动于衷地细心听着,他说:“多半是国民自卫军开始集合了。”
过了一些时间以后,骑兵小分队开进了丹普尔堡大院,大家听到马蹄声和官兵的嗓音。
国王同样镇静沉着地注意听着。
“很可能他们在向这里走过来了,”他说。
从清早七点到八点,有人多次以各种借口来敲国王的房门,每次埃奇沃思神甫都担心这是最后一次了。但每次路易十六都不动声色地站起来,走到房门口,冷静地回答前来打断他谈话的人,随即返回坐到他的忏悔师身旁。
埃奇沃思神甫没有见到以这种方式来的那些人,但他听见他们的某些对话。有一次,他听到这些来打断他们谈话的人中的一个对犯人说:
“啊!啊!在您是国王时,这是对的。但您已经不是国王了!”国王回来时脸上保持着原来的表情,他说:
“瞧这些人怎样对待我,我的神甫……不过必须学会忍受一切!”
又有人在敲门,国王重新走到门口,这次他回到座位上时说:
“这些人到处查看匕首和毒药,他们太不了解我了!自杀是一种懦弱的行为:他们认为我连死也不会。”
最后,钟敲九点,嘈杂声越来越响了,所有的门都被砰地打开。桑泰尔在他排成两行的七八个保安警察与十名宪兵的陪同下进来了。
此刻,不等人敲门,国王已经从小间走了出来。
“你们来找我吗?”他说。
“是的,先生。”
“请给我一分钟。”
于是他回到房里把门关好。
“这一次,一切结束了,我的神甫,”他边说边在菲尔蒙神甫面前跪下来,“请为我做最后的祝福,并祈求天主让我坚持到底!”
祝福完毕后,国王重新站起来,打开小房间的门,朝站在卧室中央的保安警察和宪兵们走去。
所有人都戴着帽子。
“我的帽子,克莱里,”国王说。
克莱里泪流满面,急忙服从。
“在你们当中,”路易十六问,“有公社成员吗?……我想您是吧?”
实际上,他是对着一个宣誓派教士名叫雅克·鲁的保安警察在讲话。
“您有什么事?”这个人说。
国王从他衣兜里掏出他的遗嘱。
“我恳求您把这张纸转交给王后……给我的妻子。”
“我们这儿不是为你转交东西的,”雅克·鲁回答,“是来押你上断头台的。”
国王像基督那样谦卑,像耶稣那样柔和地忍受了侮辱,转身问另一个名叫戈博的保安警察:
“您呢,先生,您也拒绝我吗?”
由于戈博似乎有些拿不定主意,国王就说:
“啊!这是我的遗嘱,您不妨念一下,里面还有一些我希望公社也能了解的安排。”
保安警察收下了纸。
这时,他看到克莱里—像查理一世的随身男仆一样生怕他的主人因为寒冷发抖,而别人误认为那是因为惧怕才发抖—非但递给他所要的帽子,还递给他一件大衣。
“不要大衣,克莱里,”他说,“只要把帽子给我。”
克莱里把帽子递给了他,路易十六趁这个机会,向他忠心耿耿的仆人最后一次握了握手。
跟着,他使用在一生中很少使用的命令口吻说:
“先生们,动身吧!”
这就是他在房间里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在楼梯上,他遇见塔楼的门房马塔。两天前,国王发现他坐在炉火前面,曾用一种相当粗鲁的嗓门要他把这个位子让出来。“马塔,”他说,“前天,我对您的态度太急躁了一些,请别怪我!”
马塔一声不吭地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国王步行过第一个院子,在穿过这个院子时,有两三次转过身子,对他唯一的恋人—他的妻子,对他唯一的手足—他的妹妹,对他唯一能使他感到欢乐的人—他的孩子们告别。在大院进口处,有一辆漆成绿色的大车;两名宪兵让车门打开着:一瞧见犯人走过来,其中的一人先钻进了车子,坐在前排的长凳上,国王跟着上了车,示意埃奇沃思先生坐在他的身边,车的角落里,另一名宪兵最后坐在位子上,把车门关上。那时,有两种传说:第一种是说两名宪兵之中的一个乃是乔装改扮的教士;第二种说这两个人收到公社的命令,若有人企图劫持国王,就干掉他。这两种说法都没有多大根据。九点一刻,这支队伍开始启程……
国王用最后的目光对王后,对伊丽莎白夫人和对两个孩子致意离开,这里还要说一说他们这些人的情况。
前一天晚上,在既是温柔又是令人感到可怖的会见之后,王后几乎没有力量帮王储脱去衣服,让他上床睡觉;她自己也和衣倒在床上。在这个漫长的冬夜里,伊丽莎白夫人和长公主一直听到她因寒冷和悲哀而发出的哆嗦声。
在六点一刻,二楼的房门被打开,有人来拿一本弥撒书。从此时起,全家作好准备,相信国王在前一晚所许下的诺言,她们即将下楼去,但时间一点点的过去,一直站立着的王后和公主听见了曾使国王镇静、使随身男仆和忏悔神甫发抖的各种不同的声音;她们听见了开门和关门的响声;她们听见了老百姓目睹国王走出来时所发出的大叫大嚷;最后她们听见了马达声和大炮声逐渐减弱。
王后倒在一张椅子上,喃喃地说:
“他竟没有和我们告别就走了!”
伊丽莎白夫人和长公主都跪倒在她面前。
这样,所有的希望一个接一个地破灭了,首先,他们曾希望流放或监禁,而这种希望破灭了;后来希望缓刑,而这种希望又破灭了;最后,只希望在路上有人拦车袭击,而这种希望又是要破灭的。
“我的上帝!我的上帝!我的上帝啊!”王后放声大叫。于是,在最后向上帝发出的绝望呼声中,可怜的女人耗尽了全身的力量。
马车辚辚前行,进入大道。
各条街上几乎空荡荡的,店铺都半开半掩,门前没有人,窗口也没有人。
公社有一项决定,禁止一切不属于武装民兵的公民穿过通往大道的那些街道,或者在队伍经过时出现在窗口。
此外,天低云暗,雾蒙蒙的,只能看到一座长矛组成的树林,中间偶尔闪烁着刺刀的寒光。马车的前面是骑兵队,而在骑兵队前,有一队鼓手。
国王想和他的忏悔神甫交谈,但是嘈杂声那么大,无法交谈,菲尔蒙神甫把他的《日课经》递给了他,他就念起来。到了圣德尼门,他抬起头,以为听到一阵特殊的喧哗声。的确,有十来个年轻人,从博勒加尔街猛冲出来,手持大刀,冲开人群,大声喊叫:
“要想救国王的人们,跟我们来啊!”
应该有三千名谋反者响应由阴谋冒险家巴兹男爵发出的这个信号。他勇敢地发出了暗号,然而三千名谋反者中只有寥寥几个人作出了反应。巴兹男爵和八个或十个君主制死党看到无法成事,就利用他们所造成的混乱,遁入圣德尼门附近的各条街道散开了。
就是这个意外事件打扰了国王的祈祷,但是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马车甚至连停也没停一下—车子在两小时零十分钟后抵达行程的终点。
国王感到车子已经停止移动,他挨着教士的耳边说:“先生,我们到啦,假如我没弄错的话。”
菲尔蒙先生没有吭声。
在同一时刻,巴黎的刽子手西蒙三兄弟中的一个来打开车门。
国王那时把手放在菲尔蒙神甫的膝盖上。
“先生们,”国王用一种主人的声调说,“我向你们托付这位先生……请在我死后关心他,不要让他受到任何侮辱,我委托你们照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