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能够看到,迄今为止我们毫无偏袒地采用小说的形式,把相继出现的人物和事件中那些可怖、残酷、美好、伟大、血腥的、低下的东西放在我们读者的面前。

如今,我们谈到的这些人都去世了,只有事件是永存在历史中,这些事件不会消亡而始终存在。

好吧,我们能够召唤躺卧在坟墓中所有这些尸体:其中很少人享尽天年,我们可以对米拉波说:“民权保护者,起来吧!”对路易十六说:“殉难者,站起来吧!”我们能够说:“你们都站起来吧,你们这些名叫法弗拉斯、拉法埃特、巴伊、美国人富尼埃、刽子手儒尔当、马亚尔、梅里库的泰鲁瓦涅、巴纳夫、布耶、加芝、佩蒂翁、马尼埃尔、丹东、罗伯斯庇尔、马拉、韦尼奥、迪穆里埃、玛丽-安托瓦内特、康庞、巴尔巴鲁、罗兰、罗兰夫人、国王、王后、工人、农权保护者、将军、屠杀者、政治家,站起来吧!请你们说说我有没有把你们介绍给我的一代,给人民,给成年人,尤其给妇女们—换句话说,介绍给我们子女的母亲们。我要对他们讲述历史,如果不是像你们实际的那样介绍—谁能自夸已经掌握了你们的所有秘密?—至少是像我见过你们的那样介绍。”

我们能够对那些不矗立在我们经过的道路两侧的事件说:“七月十四日是伟大而光辉的日子,十月五日、六日是阴森吓人的夜晚,练兵场事件是血腥的暴风雨,火药和闪电、炮声和霹雳交织在一起,六月二十日是有预见的入侵,八月十日是可怕的胜利,九月二日和三日是可恶的回忆,我把你们说得对吗?我把你们叙述得对吗?我巧妙地撒过谎吗?我是否在宽恕你们或者诽谤你们?”

这些人会回答,并且这些事件也会回答:

“你在寻求不带仇恨、不带激情的真理,你还没有把它说出来,却以为已经提过了,你忠于过去的一切荣誉,对于现今一切眼花缭乱的事却无动于衷,而又信任未来的一切许诺,对你不加赞美,应该宽恕。”

好吧,我们不是作为被选的审判官来著书的,而是作为不偏不倚的叙述者,我们要一直干到底,为此每一步都使我们迅速靠近这个目标。我们在一些斜坡上滚,在九月二十一日君主政体消灭之日,在一月二十一日国王死亡之日,很少有停顿。我们听到保安警察吕班在国王监牢窗口下,用洪亮的嗓音宣布共和国的成立,而这种宣告把我们带回到丹普尔堡。让我们返回阴沉沉的建筑物中,在那儿囚禁着一位重新变为平民的国王,一位始终是王后的王后,一位将要成为殉难者的童贞女,以及两名如果不从出身而从年龄来说还是无辜的可怜的孩子。

国王在丹普尔堡;他怎么会来到这儿?有人事前就想让他居住在这座可耻的监牢里吗?

佩蒂翁原先有个念头要把他送住法国中部,把香博给他,在那儿作为不问政事的国王。

假定欧洲的君主使他们的部长、他们的将军、他们的声明里都保持沉默,满足于注视着在法国发生的一切,而不想介入法国的内部政治,这种八月十日的废黜,这种在一座漂亮的宫殿里、在一种美好的气候中、在人称法国的花网之中的囚禁生活,对于一个不仅要补赎自己的错误,还有路易十五及路易十四的错误的人来讲,不能算是十分残酷的惩罚。”

旺代刚刚起义,有人反对说从卢瓦尔省可以策划大胆的行动。理由似乎很充分:大家放弃香博不谈。

立法议会指定卢森堡宫。卢森堡宫是玛丽·德·美第奇的佛罗伦萨式宫殿,十分清静,有着与杜伊勒里宫花园相媲美的花园,对于一个丧失了王位的国王来说,这是一个不比香博逊色的住处。

有人反对说宫殿的地窖通向地下墓地,兴许只是公社的一种借口,它想把国王抓在手心里,但这个借口也不无理由。

公社因此赞成丹普尔堡。公社的意思不是指丹普尔堡的塔楼,而是丹普尔宫堡,以前的骑士团团长的府邸,德·阿尔图瓦伯爵的一所别墅。

在移送的时候,甚至还要晚一些,当佩蒂翁带领国王全家去王宫,当国王全家被安置在那儿,当路易十六在布置新居时,一封告密信送到公社,马尼埃尔被打发来最后一次更动市政厅的决定,并用塔楼代替宫堡。

马尼埃尔来后检查了指定作为路易十六和玛丽一安托瓦内特住宿的地方,下楼时羞愧满脸。

楼塔是无法居住的,只能让看门人之流来使用,它的面积不够大,房间狭小,床铺污秽不堪,满是小虫。

在这件事上,紧随垂死王族的宿命更多于判官的可耻预谋。

国民议会方面,对国王的伙食费并没有讨价还价。国王食欲旺盛。这倒不是我们对他的谴责:食量大是波旁家族的天性。然而,国手吃得很不恰当。在杜伊勒里宫的人惨遭杀害之时,他竟然吃得津津有味。不仅在受审中,他的审判官谴责他这种不合时宜的进食,而且,更为严重的是,历史,无情的历史也把这一点载入史册。

国民议会为此同意用五十万利弗尔作为国王的伙食费。在国王住在丹普尔堡的四个月中,开销是四万利弗尔.每月一万法郎,每天三百三十三个法郎—用指券计算,这是实情,可是在这个时期,指券价值降低了百分之六或百分之八。路易十六在丹普尔堡时,有三个仆人和十三个官员要吃饭。他的午餐每天包括四道冷热盆,两道烤肉,每道三块,四道甜食:三道糖煮水果,三盘水果,一瓶波尔多红酒,一瓶莫瓦西亚白葡萄酒,一瓶马德拉葡萄酒。

单独或和儿子一起时,他饮酒;王后与亲王夫人们只喝水!在物质这方面,国王倒没有什么可抱怨的。

然而他主要缺少的是空气、运动、日光与树荫。

路易十六习惯在贡比涅和朗布依埃狩猎,习惯凡尔赛与大特里阿农宫,发觉自己一下子不是紧缩到一个大院,一个花园,一个散步场,而是缩小到一块光秃秃干旱的土地上,有着四块干枯的草坪,几株细弱、枯萎、被秋风吹落树叶的树木。

在那儿,每天两点钟,国王和他一家人散步。不,我们搞错了:在那儿,每天两点钟,有人带着国王一家人散步。

这是前所未闻的、残忍的、凶狠的,但是比起马德里宗教裁判所的地下室、威尼斯十人委员会的铅锤、斯皮尔堡的黑牢,还不算凶狠,还不算残忍。

请注意这点,我们既不原谅国王,也不原谅公社,我们只是说:丹普尔堡是一种报复行为,可怕的、致命的、愚蠢的报复行为,因为,人们使一项判决变成一项迫害;使一个有罪的人变成一名殉难者。

现在,我们要描述各个不同人物在他们的各个主要时期的景况。

国王眼睛近视,面颊肌肉松弛,嘴唇下垂,步履沉重而摇摆,看上去像个受到命运打击的朴实庄稼汉,他的伤感属于一个农民被雷电烧毁了谷仓,或者冰雹损坏了麦子感受的那种伤感。

王后的态度一如既往,又生硬又高傲,咄咄逼人;玛丽—安托瓦内特在她荣华富贵的年代中引起人们的爱、而在失败的时刻,她引起人们的忠诚,但引不起怜悯。怜悯出自同情,而王后一点儿也不给人以同情。

伊丽莎白夫人穿着白色的长外衣,象征着她肉体与灵魂的纯洁;她的金色头发不施扑粉,飘扬起来时变得格外漂亮;伊丽莎白夫人在她的帽子和腰部系上一根天蓝色的带子,看上去是全家的守护天使。

长公主虽然有年龄赋予的魅力,很少引人兴趣;她是像她的母亲玛丽—安托瓦内特和玛丽一泰莱丝那种典型的奥地利女人,眼神中有王族血统以及猛禽的蔑视和傲慢。

小王储一头金发,面颊白皙而有点儿病容,十分引人注目,但是他长着一双生硬而倔强的蓝眼睛,有时有一种超过他年龄的表情,他懂得一切,只要他的母亲看他一眼,他就心领神会地遵循她的指示行动,他那幼稚的政治诡诈往往使刽子手也会落眼泪,可怜的孩子甚至感动了肖梅特!肖梅特,这个有一张瘦削面孔的狡猾的人,这头戴着圆框眼镜的黄鼠狼!

“我要给他教育,”前检察官的书记对国王的随身男仆于先生说,“但他必须远离他的家庭,使他忘了自己的出身。”

公社既残忍而又轻率;说它残忍,因为它用恶劣的待遇,气恼,甚至辱骂对待国王全家,说它轻率,因为它让人看到国王一家软弱、极度疲乏及囚徒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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