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件使杜伊勒里宫感到放心的事,也正是使革命者感到恐饰的事。
杜伊勒里宫加强防御,调来厉害的卫戍部队,成为一个堡垒。
在著名的八月四日那天,人们做了许多事情,王宫也不是袖手不动的。
在四日到五日的夜里,悄悄地从库布瓦把瑞士营调到杜伊勒里宫。
只有几个连抽出来派到加荣,国王可能要逃到那里去。三个信得过的人,三个久经考验的领袖在王后身边:马亚尔多和他的瑞士兵,德·埃尔维利和他的圣路易骑士及立宪卫队,国民自卫军司令芒达,他答应提供两千名坚定忠诚的士兵。八日晚上,有一个男人进入王宫。
大家都认识这个人,因此,他畅行无阻直达王后的房间。有人通报是吉尔贝医生。
“请他进来。”王后语气激动地说。
吉尔贝走了进来。
“啊!过来!过来!医生,我很离兴能见到您.”
吉尔贝举目看她,玛丽一安托瓦内特身上显示出某种快乐和满足,使他感到战栗。
他宁愿看到王后脸色苍白和神情沮丧,而不是目前那副激动和活跃的神态。
“夫人,”他对她说,“我恐怕来得太晚了一点,而且时机也不太适当。”
“恰恰相反,医生,”王后微笑着说,她的嘴几乎做不来这种表情了,“您来得正是时候,欢迎您!您马上会看到一件很久以来我一直想让您看的事:一位国王,真正的国王!”
“夫人,”吉尔贝说,“我怕您自己搞错了,我想您要让我看的是一个要塞司令,而不是一个国王。”
“吉尔贝先生!我们在王权的象征上可能跟在其他许多问题上一样,并不一致……对我来说,一位国王不仅是个会说‘我不要!’的人,尤其是个会说‘我要!’的人。”
王后是在影射那个否决,这个否决使她的处境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
“是的,夫人,”吉尔贝回答,“对于陛下来说,一个国王尤其是一个懂得报仇的人。”
“懂得自卫的人,吉尔贝先生,因为您是知道的,我们公然受到威胁,他们用武装来攻击我们。有人肯定说,有一名叫巴尔巴鲁的家伙带着五百个马赛人在巴士底狱的废墟上宣誓:他们只有在杜伊勒里宫废墟上扎营以后才回马赛去。”
“我确实听到过这件事,”吉尔贝说。
“这件事不让您感到好笑吗?先生。”
“这件事使我为国王和您感到惊骇,夫人。”
“以致使您来向我们建议逊位,把我们交到巴尔巴鲁和他的那些马赛人手里,听凭他们处置?”
“啊!夫人,如果国王逊位,牺牲王冠来保证他的生命、您的生命和你们孩子的生命,那多好!”
“您会向他提出这个建议,对吗?吉尔贝先生。”
“是的,夫人,为了他能接受这个建议,我会跪在他的脚下!”
“吉尔贝先生,请允许我告诉您,您对自己的见解并不是坚定不变的。”
“唉!夫人,”吉尔贝说,‘我的看法是始终不变的……忠于国王和我的祖国,我很愿意看到国王能和宪法一致。从这个愿望出发,由于我不断地遇到失望,产生种种不同的意见,我都有幸向陛下提出过了。”
“那么,在这当口您要给我们提些什么样的意见呢?吉尔贝先生。”
“您从来没有比现在更有必要接受意见,夫人。”
“那么,您说吧。”
“我建议您逃走。”
“逃走?”
“啊!您很清楚这是办得到的,夫人,以前还从没这样方便过。”
“说说吧!”
“您的王宫里大约有三千人。”
“近五千人,先生,”王后说,带着满意的微笑,“而我们只要发一个信号就可以增加一倍。”
“您不需要发信号,信号可能要被截住,夫人,您有五千人已经足够了。”
“好吧,吉尔贝先生,根据您的意见,我们应该让这五千人做些什么呢?”
“夫人,您和国王以及你们威严的孩子混在他们中间,趁人们最不注意的时候离开杜伊勒里宫,去到离开这里两里的地方,骑上马到达加莱和诺曼第,有人在那里等着你们。”
“就是说让我们落到德·拉法埃特先生手中。”
“夫人,这个人至少对您表示过他是忠诚的。”
“不,先生,不,有这五千人,还有在我们发出第一个信号后就会来到的五千人,我倒想试一试另外一个做法。”
“您要试什么?”
“一劳永逸地粉碎叛乱。”
“啊!夫人,夫人,有人告诉我说您这下完了,他是对的!”
“他是谁,先生。”
“我不敢向您重述他的名字,夫人,这个人跟您谈过三次。”
“别说了!”王后脸色变得苍白地说,“我尽量要使他的话成为谎言,可悲的预言家。”
“夫人,我真怕您不辨是非真伪!”
“那么您的看法是他们竟敢攻击我们?”
“外面的舆论就是这样。”
“而且他们认为会像六月二十日那样攻进这里?”
“杜伊勒里宫不是一座坚固的堡垒。”
“不,不过,如果您跟我来,我让您看看它能够顶住一些时候的。”
“我的职责就是听从您的吩咐,夫人。”吉尔贝躬身行礼。
“那么,来吧!”王后说。
王后接着把吉尔贝领到中间那道窗前,这窗面朝卡鲁塞尔广场,在那里可以俯视不是今天伸展在整个宫殿正面的大院子,而是当时三个有围墙的小院子,花神阁院子,当时称为亲王的院子,中间一个是杜伊勒里宫院子,今天毗接里沃利街的是瑞士兵院子。
“您看!”她说。
确实吉尔贝注意到围墙上已经开了许多狭小的洞口,可以作为卫戍部队的第一道防御体,通过枪眼射击民众。
其次,如果这第一道屏障被攻破,卫戍部队不仅可以退至杜伊勒里宫,王宫的每道门前都有一个院子,而且可以退进两侧的建筑物,革命党人胆敢冲进院子里来,就要受到三面火力的攻击。“先生,您对此有什么看法吗?”王后问道,“您还要建议巴尔巴鲁先生和他的五百个马赛人搞侵犯活动吗?”
“如果我的建议能被那么狂热的人听到,我就会向他们,夫人,进行一些像向您所做的一样的活动,我来向您要求的是不要等待进攻,我向他们则要求别进攻。”
“他们会继续干他们的吗?”
“正如您要继续干您的一样,夫人,唉!这是人类的不幸,不断地恳求意见但从不接受意见。”
“吉尔贝先生,”王后微笑着说,“您忘了是您愿意向我们提供的意见,不是求您给的……”
“是的,夫人。”吉尔贝一面说,一面向后退了一步。
“这使我们更加感谢您。”王后一面把手伸向医生一面说。吉尔贝的嘴唇上抹过一丝淡淡的微笑。
这时,一些装载着沉重的橡树厚木板的两轮马车公然驶进杜伊勒里宫的院子里,有一些人等候在那里,穿着平民服装,但认得出是军人。
这些人把木板锯成长六尺厚三寸的板。
“您知道这是些什么人吗?”王后问。
“看起来是一些工程师吧!”吉尔贝回答。
“对,先生,你说得不错,他们准备给窗户装上护板,只留下枪眼以便射击用。”
吉尔贝忧郁地望着王后。
“您想要说什么,先生?”玛丽一安托瓦内特问。
“啊,我非常坦率地为您惋惜,夫人,心里老记住这些话,嘴里也讲了出来。”
“您说怎么办,先生,”王后回道,“有些情况下非常需要女人做男子汉做的事,而男子汉……”
王后说到这里就不说了。
“但是,最后,”王后一面说,一面不是把那句话说完,而是说出她的想法,“这一次,国王是下定决心了。”
“夫人,”吉尔贝说,“在您已经决定这个可怕的过激行动时,我看到您在考虑您的安全问题,我希望您从各方面做好了王宫附近的防御:例如卢浮宫的走廊……”
“对此,您使我想起……请您跟我来,先生,我想要看看我下的命令的执行情况。”
王后领着吉尔贝穿过各个房间,一直来到花神阁那道面对画廊的门前。
门正敞开着,吉尔贝看到工人忙着给画廊隔成二十尺宽的一间。
“您看到了,”王后说。
她随后就问那个主持这项工作的军官。
“怎么样!德·埃尔维利先生?”她对他说。
“啊!夫人,叛乱者能给我们二十四个小时,我们就可以办妥了。”
“您认为他们会给我们二十四个小时吗?吉尔贝先生,”王后问医生。
‘如果有什么问题的话,夫人,这只能在八月十日。”
“十日?星期五?不祥的动乱日子,我认为叛乱者明智的话会选择一个星期天。”
她走在吉尔贝前面,他跟着她。
出了画廊,他们遇到一个穿着制服的将级军官。
“怎么样?芒达先生,”王后问,“您的措施已经安排好了?”
“是的,夫人。”总司令不安地望着吉尔贝回答。
“啊!您可以在这位先生面前讲,”王后说,“这位先生是一位朋友。”
她转身对着吉尔贝。
“是不是?医生。”她说。
“那么,”芒达说,“那是另一回事了……有一队国民自卫军驻扎在市政厅,另一队在新桥,让乱党分子通过,在德·埃尔维利先生和他的宫内侍从,马亚尔多先生和瑞士兵从正面迎击他们时,前两支队伍就将切断他们的退路,并从后面击溃他们。”
“您瞧,先生,”王后说,“您说的八月十日不会又是一个六月二十日!”
“唉!夫人,”吉尔贝说,“因此,我怕的就是这一点。”
“为我们害怕?……为我们害怕?”王后问。
“夫人,”吉尔贝说,“您明白我向陛下说的意思了。我也惋惜过瓦兰纳……”
“对,您去给加荣出主意吧!……您愿意和我一起下楼到下面大厅里去吗?吉尔贝先生。”
“当然,夫人。”
“好吧,来吧!”
王后从一道小转梯下到王宫的底层。
王宫的底层是一个真正的兵营,由瑞士兵防守的坚固的兵营,各道窗户就像王后说过的那样都装上了铁甲板。
王后径直来到那位上校面前。
“怎么样?马亚尔多先生,”她问,”您对您的人有些什么说法?”
“他们像我一样,准备为陛下献身,夫人。”
“那么他们将守卫到最后关头了?”
“一旦交上了火,夫人,只有国王的命令才能停火。”“您听到没有?先生,在王宫围墙之外,所有的人都对我们抱敌对态度。但是,在王宫内,所有的人都是忠于我们的。”
“这足以令人安慰,夫人,但并不能使人放心。”
“医生,您知道自己很悲观吗?”
“陛下已经带我去过她要想带我去的地方,是不是可以让我送她回到她的房间里去?”
“非常乐意,医生。但是,我太累了,请你扶我一把。”
吉尔贝得到这种高度宠信,鞠躬行礼。王后这样做是极为少见的。尤其发生不幸以后,即使是她的几个最亲信的人也极少遇到这种恩赐。
他把她送回卧室。
回到房间后,玛丽一安托瓦内特就侧身倒在椅子里。吉尔贝一膝跪倒在她的面前。
“夫人,”他说,“我为了您的尊严的丈夫、您的亲爱的孩子以及您自己的安全,最后一次恳求您运用您周围的力量不是去战斗,而是去逃脱。”
“先生,”王后说,“自从七月十四日以来,我一直盼望着国王进行报复,这个时刻已经来临了,至少我们是这样认为的。我们可能会拯救王国,否则我们把它埋葬在杜伊勒里宫的废墟之下。”
“什么都无法使您放弃这个致命的解决办法吗?夫人!”
“什么都改变不了。”
王后同时把手伸向吉尔贝,既是示意让他站起来,也是让他亲吻她的手。
吉尔贝恭敬地吻了王后的手,站起身来。
“夫人,”他说,”陛下是否能允许我写几行字,我觉得它们是那么急迫,实在不想多耽搁一分钟。”
“写吧,先生。”王后给他指着一张桌子说。
吉尔贝在桌子边坐下来,写下了这儿行字:
到这里来吧!先生,王后遭到生命危险,如果,一位朋友不能使她作出逃跑的决定,而我认为您是唯一能对她产生影响的朋友。
他随后在上面签上名和写上地址。
“不在乎我太好奇的话,先生,”王后问,“能告诉我给谁写信吗?”
“给德·夏尔尼先生,夫人,”吉尔贝回答。
“给德·夏尔尼先生。”
王后脸色发白,浑身颤抖地高声说,“您为什么要给他写信?”
“为了让他从陛下那里得到我不能得到的东西。”
“德·夏尔尼先生是太幸福了,不会想到他的不幸的朋友。他不会来的。”王后说。
房门开启,一名掌门官走了进来。
“德·夏尔尼伯爵大人刚刚来到这里,”掌门官通报,“他问是否能向陛下表示敬意。”
王后发白的脸色变得毫无血色,嘴里含糊不清地讲了几句难以听懂的话。
“让他进来!让他进来,”吉尔贝说,“这是上帝派他来的。”夏尔尼穿着海军军服出现在门口。
“啊,请过来!先生,”吉尔贝对他说,“我刚给您写了封信。”
他把信交给了他。
“我知道了陛下遭到危险,所以我来了,”夏尔尼一面躬身行礼一面说。
“夫人,夫人,”吉尔贝说,“以上帝的名义,请听一下德·夏尔尼先生要对您说的话:他的声音像是法国的声音。”
吉尔贝在向王后和伯爵恭敬地行礼后怀着最后一线希望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