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议会以感谢的欢呼投票赞成三位卸任的大臣和决定向各省印发罗兰的信时,迪穆里埃来到议会的门口。
大家都知道他很勇敢,但却不晓得他还很厚颜无耻。他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他勇敢地知难而上。他出席议会的借口是提出一份关于法兰西军事力量状况的引人注目的控诉书。这个从前夜才上任的国防大臣,在那天夜里就完成了这项工作。这是对塞尔旺的控诉,实际上后者已步了德?格拉夫,尤其是他的前任纳博纳的后尘。
塞尔旺当大臣只有十到十二天。
迪穆里埃来时的气势很凶。他刚刚恳求国王信守关于批准两个法令的双重诺言,而国王的答复是,不仅向他再次提出诺言,而且还向他表明他的那几个使其获得良心安逸的教士完全和迪穆里埃有一致的看法。于是他离开了国王。
迪穆里埃笔直朝讲坛走去,在一片混乱的呼叫声和凶狠的吼叫声中登上了讲坛。
他在上了讲坛后,冷静地请求发言。
在一片可怕的喧闹声中,他获得准许发言。
最后,人们怀着要想听听迪穆里埃到底讲些什么的好奇心终于安静下来了。
“先生们,”他说,“古维翁将军不久前遭到杀害。上帝己经补偿了他的勇敢,他是在跟法兰西的敌人战斗中死去的。他非常幸福!他不是我们严重不和的见证人!我羡慕他的结果。”这几句话,他说得既高傲又很忧郁,给议会留下很好的印象。此外,死者也使议会对原先的感觉分了心,大家审议着议会应该怎么做来对将军的家属表示悼念,大家决定应该由主席写一封信。
因此,迪穆里埃再次提出要求第二次发言。
他的要求又被同意了。
他从口裳里掏出控诉书,但是当他刚刚开始读了控诉书的标题:《对国防部门的控诉书》,吉隆特派和雅各宾派就开始吼叫,以致无法再读下去。
因此,这位大臣在一片喧闹声中以非常高的声调宣读这篇稿子的开场白,声音是那么清晰,大家听清楚这段开场白是以反对乱党和一个大臣应有的责任为主题的。
这样的放肆是为了激怒迪穆里埃的听众,即使他们的情绪良好也不会不发怒的。
“你们听到没有,”加代高声说,“他自以为自己的权力已经很稳固,竟敢对我们说三道四!”
“为什么不?”迪穆里埃转身面对打断他讲话的人安详地回答。
前面已经提到过,很久以来,在法兰西最为谨慎的事物就是勇敢。迪穆里埃的勇敢震慑了他的对手,大家静了下来,或者说大家至少是愿意听他讲话了,而且是在倾听着他的讲话。控诉书写得资料翔实,分析明晰,很有技巧。因此,大家虽然对这个大臣抱有很大成见,在两个地方还是得到鼓掌。拉居埃是军事委员会的成员,登上讲坛对迪穆里埃的讲话作答辩。因此,后者卷起控诉书,而且平静地放回自己的口袋里去。
吉隆特派见到这个动作后,其中一个人大声说:
“你们看到没有?叛徒!他把控诉书又收进自己的口袋,他要带着控诉书一起逃跑……别让他走!这张纸可以用来戳穿他的把戏。”
但是,并没有向大门移动过一步的迪穆里埃听到这些高呼声就从口袋里拿出控诉书交给了庶务人员。
一个秘书马上伸手拿了过去,在拿到手以后,马上看看签名的地方。
“先生们,”秘书说.“这份控诉书没有署名!”
“让他签名!让他签名!”全场高声嚷着。
“我很愿意签名,”迪穆里埃说,“它是我认真地写出来的,当然我不会怕签上我的名字的。请给我墨水和一支笔。”有人递给他一支蘸满了墨水的笔。
他把自己的一只脚踏在讲坛的台阶上,把控诉书按在自己的膝盖上签了名。
因此,庶务人员想把它再拿过去,但迪穆里埃推开了向他伸过来的手,把控诉书放在台子上后迈开小步,时不时停一停地穿过大厅,从左边席位下的那道边门走了出去。
和进来时充满了喊叫和吼声相反,这一次出去时却寂静无声了。旁听席上的观众纷纷涌向走廊去观看这个方才和整个议会短兵相接的人。在斐扬派的门边,大约有三四百人聚集在这个人的周围,以好奇甚于仇恨的心情围着他,好像他们已经预见到三个月后这个人在瓦尔米能拯救法兰西似的。
几名保王派代表一个接一个从议会里跑出来,奔向迪穆里埃。对他们来说,将军站在他们这一边是没有什么可怀疑的了,这也正是迪穆里埃所预见的,这就是为什么他要让国王批准这两个法令。
“嗳!将军,”他们中有一个人说,“那边乱得很呢!”
“当然要乱,”迪穆里埃回答,“因为我就是有办法让他们乱起来!”
“您还不知道?”另一个人说,“问题在于议会要把您送到奥尔良去,而且在那里对您起诉。”
“好!”迪穆里埃说,“我正需要休假,到那里去洗乳清浴,我可以在那里休息休息哩!”
“将军,”第三个人大声说,“他们刚才作出决定要印刷您的控诉书。”
“好极了!这种愚蠢行为会给我带来所有正直的人。”他在和这一队人边谈着这些看法边来到了王宫。国王极友好地接见他,这正是他所要求的妥协。
新的内阁已经组成。
辞退了塞尔旺、罗兰和克拉维埃尔,迪穆里埃不得不补充替代的人选。
他推荐蒙彼利埃的穆尔格为内务大臣,这是个耶稣教徒,是好几个研究院的成员,是已经退出俱乐部的前斐扬党人。国王接受他为内务大臣。
对于外交大巨,他推荐德?莫尔德、塞穆维尔或纳伊阿克。国王选中了纳伊阿克。
关于财务大臣,他推荐韦让内,是前任大臣的侄儿。国王对韦让内是很熟悉的,马上派人去找他来。但是他一方面表示对国王非常敬慕,一方面拒绝就职。
他们因此决定由内务大巨代理财务大臣,而迪穆里埃也代理—在纳伊阿克不在巴黎的这段时间里—外文事务。
因此除了国主,只有四个大臣,他们毫不掩饰局势的严重性,同意如果国王在辞退塞尔旺、克拉维埃尔和罗兰之后,没有履行作为这次辞退的代价的诺言的话,他们就提出辞职。新的内阁就在这种情况下组成了。
国王已经知道议会发生了些什么事。他赞扬迪穆里埃所持的态度,立即批准成立两万人部队的法令,但是把批准有关教士的法令推迟到第二天再办理。
他推说良心上为此感到不安,应该让他的听忏侮的神甫来给他解除不安。
大臣们不禁面面相觑,在他们的心中第一次起了疑虑。但是,国王为人一直胆小怕事,特别是需要有时间来加强他的信心。
第二天,大臣又重提上一夜的问题。
但是,那天夜里已经有过一番活动,如果不说国王的良心,就称它是意愿来说吧,是更加坚定了,他宣称要以否决权来反对法令。
四个大臣一个接一个—迪穆里埃是第一个,诺言就是对他许下的—尊敬地但又非常坚定地向国王进言。
国王闭上了双眼,显出一副已经打定主意的样子听着他们的话。
因此,在他们讲完话以后,国王说:
“先生们,我已经写了一封给议会主席告诉他我的决定的信,你们中有一人要副签,而且你们几个人一起把它送到议会去。”这完全是一种旧制度下旧观念的命令,但是对立宪而承担责任的大臣来说是不堪入耳的。
“陛下,”迪穆里埃用目光征询同僚们的意见后说,“您没有别的话嘱咐我们了吗?”
“没有了,”国王说。
国王说完话就走了。
大臣们留下来,商定要求第二天的接见。
他们商量好不作任何解释,但一致提出辞呈。
迪穆里埃回到了自己的家里,国王几乎是成功地以灵敏的策略和狡猾的外交手腕戏弄了他这个勇敢而又诡计多端的将军!
他收到了三张由不同的人写来的短笺,通知他在圣安托万区集会和在桑泰尔家开秘密会议。
他立即写信给国王,告诉他有人给他的几个通知。一小时后,他收到下面的一张短笺,上面没有签名,但认得出这是出自国王的手笔。
先生,别以为可以用威胁让我害怕,我已经打定主意。
现在轮到迪穆里埃拿起笔来写信了。
陛下,如果您以为能够用这种方法对付我,那么您是认错人了。我的同僚和我曾经有幸写信给陛下,以便陛下惠予在明天上午十时接见我们。在此期间,我恳求陛下愿为我挑选一名继任者并接受我的辞呈,鉴于国防部门事务的迫切性,希望该人能在二十四小时内接替我的工作。
他让自己的秘书把信送去,这样可以保证收到复信。秘书一直等到半夜十二点。在十二点半,他带着这张便条回来了。
我将于明天十点钟会见我的几位大臣,我们会讨论您在信里告诉我的事。
很明显,王宫里正在策划反革命活动。
确实,他们有了可以依靠的力量:
一支已经被解散的立宪卫队,有六千人,但已作好准备,一声令下,能立即集结起来。
约有七八千圣路易骑士,红色绶带是集合标志。
有三个瑞士兵团队,每团有一千六百人,这是一支具有如同瑞士的古老峭壁那样坚定不移意志的精锐部队。
还有比这些更厉害的,那是拉法埃特的一封信,其中有这样一段话:
“坚持下去,陛下,国民议会给了您强大权力,您会感到所有正直的法兰西人都聚集在您的王权的周围。”
他们能做的,他们能建议的就是:
哨子一吹,立宪卫队、圣路易骑士和瑞士骑士就集结起来,就在当天当场夺取各自卫队的大炮,关闭雅各宾俱乐部和议会,把国民自卫军中保王派全部重新集结起来—可以组成一支约有一万五千人的队伍—等待拉法埃特的到来。他经过三天的急行军,就能到达阿登。
很遗憾,王后不想听到拉法埃特的名字。
拉法埃特代表一种温和的革命,而根据王后的看法,这种革命能够成功、持久和稳固。相反,雅各宾派的革命不久就可能把民众推向极端,而且长不了。
啊!如果夏尔尼在的话就好了!但是,现在甚至连夏尔尼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而且大家都知道,如果向他去求助,对一个王后,至少对一个女人来说,是一个很大的屈辱。
王宫里很纷乱,在磋商,他们有办法防守,甚至可以进攻,但是缺乏一只有力的手来把他们召集起来而且加以领导。
在早上六点钟,大臣们来见国王。
这是六月十六日。
国王在卧室里接见他们。
迪朗通不是仅以个人的名义说话。
他以温顺而又莫大的尊敬代表所有的大臣说话,提出包括自己在内的几个同僚们的辞呈。
“对,我理解,”国王说,“这是责任!”
“陛下,”拉科斯特高声说,“王室的责任,是的。至于我们,请您相信我们准备为陛下而死。但是,如果我们为教士而死,那只是加速王权的崩溃!”
路易十六转身面对着迪穆里埃。
“先生,”国王对他说,“您还是保持昨天您给我信中的那些看法。”
“是的,陛下,”迪穆里埃回答,“如果陛下不让我们以忠诚和勤勉去争取胜利。”
“好吧,”国王脸色阴沉地说,“既然你们已经决定要走,我接受你们的辞呈。我会派人去接替你们的职位的。”
四个人一起行礼。穆尔格的辞呈是书面的,他交给了国王。其他三个人是口头的。
宫里的一些臣子都在候见室里等待,在见到四个大臣出来,从他们的脸色上就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有一些人为此而感到高兴,有一些人则对此感到害怕。正如在夏天最热的日子一样,气氛很沉闷,大家感到暴风雨要来了。
迪穆里埃在杜伊勒里宫门口碰到了国民自卫军的司令德?罗曼维里埃先生。
他刚刚急匆匆地赶到。
“大臣先生,”他说,“我赶着来接受您的命令。”
“我已经不是大臣了,先生,”迪穆里埃回答。
“但是各个郊区队伍已经集合起来了。”
“去听听陛下的吩咐吧!”
“这很急啊!”
“那么,快!国王刚才接受了我的辞呈。”
德?罗曼维里埃先生在台阶上几级一步奔进宫去了。
十七日早上,迪穆里埃家里来了尚博纳先生和拉雅尔先生。他们两人自我介绍是从国王那里来的,尚博纳是来接受外交大臣职位的,而拉雅尔则接受国防大臣职位。
第二天,十八日早上,国王等待迪穆里埃来跟他结算最后账目和不上账的秘密开支。
大家看到他又出现在王宫里,以为他复职了,急忙赶到他身旁来祝贺。
“先生们,”迪穆里埃说,“请注意,现在跟你们打交道的人不是复职而是去职,我是来交待工作的。”
周围的人立刻走得一个也不剩。
正在这时候,一个掌门官宣称国王在卧室里等候迪穆里埃先生。
国王已经完全恢复了他那种平静。
这是国王的内心的力量?还是虚伪的安详?
迪穆里埃交待了他的工作。
把工作交待完了,迪穆里埃站起身来。
“这样,”国王在椅子里仰身说,“您就要去参加吕克内尔的部队了?”
“是的,陛下,我愉快地离开这座可怕的城市,而我只有为一件事感到遗憾,那就是您使它处于危险状态。”
“因为,”国王显然无动于衷地说,“我知道这个威胁着我的危险。”
“陛下,”迪穆里埃又说,“您要明白,现在,我不再从个人利益出发向您谈话:一旦离开了内阁,我就永远不会跟您有关了。这是出于忠诚,这是出于以最纯洁的爱,这是出于为了爱祖国,为了对您的敬意,为了对王权的敬意,对王后、对您的孩子的敬意,这是以一个人的内心世界最珍贵和神圣的一切的名义请求陛下绝对不要使用否决权:这种固执是毫无用处的,而且您也会葬送一切!陛下。”
“别再说了,”国王不耐烦地说,“我已下定决心了!”
“陛下!陛下!在您答应我批准法令时,您曾经就在这间房间里,当着王后的面,对我说过同样的话!”
“我答应您这件事是错了,先生,我很后悔!”
“陛下,我向您说一遍—这是最后一次我有幸能见到您,请原谅我的坦率,我年已五十三岁,有一些经验—您在答应我批准法令时是不错的,错的是今天您拒绝履行您的诺言……陛下,有人滥用了您的良心,他们要把您引向内战,您没有实力,您是支持不了的,而历史将要在怜悯您的同时,谴责您的所作所为才导致法兰西的不幸!”
“法兰西的不幸!先生,”路易十六说,“您认为有人会谴责我?”
“是的,陛下。”
“但是上帝会为我作证,我要的只是法兰西的幸福!”
“陛下,我对此并不怀疑;但是您献给上帝的不仅应是纯洁,而且要用大智大慧实现您的意愿。您认为是拯救宗教信仰,您却毁了宗教信仰,您的传教士将遭到屠杀,您的破损的王冠将要在您的、王后的,可能还有您的孩子的血泊中滚动。啊!我的国王!我的国王!”
迪穆里埃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吻了吻路易十六伸给他的手。
因此,国王装出一副大家认为他不会有的非常平静和威严的模样。
“您说得对,先生,”他说,“我料到会死,而且我在事先就原谅杀我的那些人。至于您,您忠心为我效劳,我很器重您,而且感谢您的同情心……别了,先生!”
接着,国王迅速地站起身来,走进那边落地窗的窗洞里去了。
迪穆里埃缓慢地收集起他的文件,拖延一些时间使脸部作出适当的表情,也让国王有时间留在记忆中。随后,他迈着缓慢的步伐,向门那边走去,准备路易十六再对他说上一句就转回来。但这一句也是最后的一句话。
“别了,先生,祝您幸福!”国王说。
听了这些话后,他已经不能再待下去了。
迪穆里埃走了。
王权刚刚跟它的最后的支柱断绝了关系,国王刚刚露出了他的真面目。
他感到在民众面前暴露了真面目。
现在来看看这一边-一民众在干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