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特琳首先用手,然后用嘴唇虔诚地给她的母亲合上了双眼。
克莱蒙夫人早就预料到这个最后时刻的到来,买好了两支蜡烛。
卡特琳泪流满脸,把正在哭着的孩子送回自己的卧室,喂乳后哄他入睡。克莱蒙夫人这时就在床的两边点燃了蜡烛,把死者的双手交叉在胸前,并在手中放上一个十字架,在一张凳子上放上一满碗圣水和一支圣枝主日的黄杨。
所以当卡特琳返回房间时,只消手里捧着《圣经》,跪在母亲的床前了。
在这个时候,皮都正在操办其他丧葬事宜:这就是,他不敢到福蒂埃院长家里去,大家想得起来,他跟院长的关系是很微妙的。他到圣器室管理人家里,定下了丧葬弥撒;到搬运工家里通知出殡的时间,到掘墓人家里通知掘墓人掘好墓穴。
随后,他再到阿拉蒙,告诉他的副队长、小队长和三十一名国民自卫军:比约大妈的葬礼定在下一天的早上十一点钟。可怜的女人比约大妈生前并不担任公职,也没有国民自卫军或军队的军职,皮都对他的下属的通知很显然是非正式的而不是正式的通知,这是邀请参加葬礼而不是一项命令。
但是,大家都知道比约对这场使得人人头脑发热,所有人大为鼓舞的革命所做的一切,也很清楚他为了保卫神圣事业受了伤,这时比约还痛苦地躺在床上,处于危险阶段。因此,他们不会不把邀请视作命令的。阿拉蒙全体国民自卫军立即乐意地答应自己的领导人,下一天准十一点武装到达死者的房屋前。晚上,皮都回到农庄。在门口,他遇到了肩上扛着那口棺材的木匠。
皮都本能地对人非常体贴入微,这在农民中甚至一般人中是不多见的。他把木工和那口棺材藏在马厩中,以免让卡特琳看到这口棺木,听到可怕的锤子声音,他一个人进屋。卡特琳在母亲的床前祈祷:尸体在两名妇女恭恭敬敬的照料下擦洗过,裹在缝好的裹尸布里。
皮都向卡特琳汇报了他白天干了些什么,请她到室外散步。但是卡特琳要尽她的本分,拒绝外出。
“不出门对您的可爱的小伊西多尔来说不太好。“皮都说。
“您带他去吧,让他呼吸点新鲜空气,皮都先生。”纵然是一会儿,卡特琳肯把孩子托给皮都,也充分说明卡特琳非常信任皮都。
皮都顺从地走了,但是片刻之后,又回来了。
“他不愿意和我一起出去,”他说,“他在哭。”
因为卡特琳通过那几道开着的门,听到了孩子的哭喊声。她在尸体的额部吻了一下,透过白布,明显地显示出尸体的各个部位。她的感情转到母子关系这方面来,离开了母亲到儿子那里去了。
由于小伊西多尔正在号哭,卡特琳把他抱在手里,随着皮都出了农庄。
她走了以后,木工和棺材就进屋了。
皮都想让卡特琳能离家半个小时左右。
他在无意中把她领到布尔桑公路上。
这条公路使这个可怜的孩子回忆起许多往事,她在那里走了半里路,没有跟皮都说过一句话,只是听着自己心房里不同的说话声,像谈话一样,默默地向它们作出回答。
当皮都认为入硷事宜己经结束时,他说:
“卡特琳小姐,我们回农庄好吗?……”
卡特琳像做梦一样从沉思中惊醒过来。
“啊!对,”她说,‘您真好,亲爱的皮都!”
她取道回皮斯勒。
回来后,克莱蒙夫人点头向皮都示意入硷事宜已经完毕。卡特琳回自己房间让小伊西多尔睡觉。
在完成了母亲份内的照料后,她要重新回到死者床头去占有原来那个位子。
但是,她在房口口遇到了皮都。
“不要去了,卡特琳小姐,他对她说,“一切都结束了。”
“什么?一切都结束了?”
“是的……我们不在这里的时候,小姐……”
皮都吞吞吐吐地说。
“我们不在这里的时候,木工……”
“啊!这就是为什么您要请我外出,以便我不在场时……我明白了,好皮都!”
皮都得到的奖赏,就是从卡特琳那里送来的秋波。
“最后一次祷告,”年轻姑娘说,“我就回来。”
卡特琳朝母亲一直走过去,进了房间。
皮都踮起脚尖,跟在她的后面。但是,他在门口就停住了脚步。
房间中央放着两张椅子,灵柩就搁在椅子上。
卡特琳一看这情景,就浑身颤抖地停下脚步,两眼重新淌下泪水。
随后,她走过去跪在棺材前面,由于疲劳和痛苦,把苍白的额头靠在棺木上。
在陪送死者从临终床上到最后的归宿地—坟墓的痛苦的历程中,这些活着的人每时每刻受到某一新的悲痛的冲击,似乎命中注定要为发泄内心的悲痛而洒尽最后一滴泪水。祈祷时间很长,卡特琳无法离开灵柩,可怜的姑娘,她非常了解,自从伊西多尔去世后,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两个人同情她:妈妈和皮都。
她的母亲刚刚祝福过她就跟她永别了。母亲今天在灵柩里,明天就要到坟墓里去了。
只剩下皮都了!
人们在与最后的两个亲密的人的一个,而且是母亲离别时,当然是悲痛的:
皮都感到非常必要帮助卡特琳,他走了进来,但看到用话语已经起不了多大作用,想用手来扶起这位年轻姑娘。
“再祷告一会儿,皮都先生,就这一次!”
“您要病倒的,卡特琳小姐,”皮都说。
“以后呢?”卡特琳问。
“那么,我去为伊西多尔先生找一个奶娘。”
‘你说得对,你说得对,皮都,”年轻姑娘说,“上帝啊!你是多么善良啊!皮都,上帝啊!我爱你!”
皮都几乎站不住了,几乎要仰面摔倒在地上。
他后退几步靠在门旁边的墙上,默默地两行几乎是喜悦的泪水淌到了面颊上。
卡特琳刚才不是说爱着他吗?
皮都没有对卡特琳爱他的方式抱有什么幻想。但是,只要有某种方式来爱他已经心满意足了。
祷告完毕,卡特琳照她答应过皮都的那样,站起身来,慢步向他走过去,倚在年轻人肩上。
皮都搂着卡特琳的腰拥着她向外走。
她听凭着他。但是,在跨出门口时,她从皮都肩上转过头来,向那在两支蜡烛光凄凉地照射下的灵柩投去最后一瞥。“永别了,妈妈,最后一次了,永别了,”她说。
随后,她走了。
到了卡特琳的房门口,在她正要进去时,皮都却不让她进去。
卡特琳已经非常了解皮都,她明白皮都有话要跟她讲。
“有什么事吗?”
“好吧,”皮都带一点局促不安结结巴巴地说,“卡特琳小姐,您不感到现在正是您离开农庄的时候了吗?”
“我只有在我母亲离开这个农庄时才离开这里,”年轻姑娘回答。
卡特琳讲这句话时的口气是这样坚定,皮都很清楚这是一个不容更改的决定。
“那么您准备在什么时候离开农庄呢?”皮都说,“您知道离这里一里路左右有两个地方保证会非常欢迎您:克鲁伊老爹的石屋和皮都的小房子。”
皮都称自己的卧室和小间为房子。
“谢谢,皮都!”卡特琳回答,而且点头表示她接受这两个地方中的一处作为她栖身之地。
卡特琳并不担心皮都的去处就回自己卧室去了,因为他总是能找到一个住宿之处的。
下一天早上,从十点钟起,邀请来参加葬仪的朋友都聚集到农庄来了。
附近各处的农民,布尔桑的、努尔的、伊沃尔的、夸奥勒的、阿拉蒙的和维维埃勒的农民都来送葬。
维莱一科特雷的市长,善良的德·隆普雷先生是第一批到达的。
到了十点半,阿拉蒙的国民自卫军,敲着鼓,扯着旗,一个不缺地来到庄前。
卡特琳全身黑衣,手里抱着也穿着丧服的孩子迎接每一位来客,应该说一说的是大家都很尊敬这个戴着两重孝的母亲和孩子。
到了十一点,聚集在农庄里的人已经超过了三百。就缺教士、教堂里的人和搬运工。
大家等了有一刻钟。
仍旧不见有人来。
皮都登上了农庄的最高处,顶楼。
从农舍的窗户里望出去,自维莱一科特雷到皮斯勒小村之间两公里平原地尽收眼底。
皮都眼力这么好,也什么都没有看到。
他下楼来不仅告诉了德·隆普雷先生他所观察到的,也讲了他的想法。
他观察的结果是肯定没有看到有人来,他的想法是没有来人的可能。
他讲了福蒂埃院长的来访和拒绝主持比约大妈的临终圣事。
皮都很了解福蒂埃院长的为人,他猜到了一切:福蒂埃院长在比约大妈的葬礼上不愿意用他的圣职予以协助,没有忏悔只是一个借口而不是真正的原因。
皮都把这些想法都对德·隆普雷先生说了,德,隆普雷先生又转告在场的人。这些想法给人以悲痛的印象。
大家默然相视。随后有人讲话了。
“好吧!什么!福蒂埃院长不肯给我们做弥撒,那就不做弥撒好了。”
说这句话的人是德西雷·马尼凯。
德西雷·马尼凯是以反宗教思想而出了名的。
沉默了一阵子。
很明显,取消弥撤是一个非常大胆的设想。
但是,当时正是伏尔泰和卢梭的学说盛行时期。
“先生们,”市长说,“到维莱一科特雷去吧,到了维莱一科特雷一切都会明白的。”
“到维莱一科特雷去!”众口同声地喊了起来。
皮都向他的四个部属做了一个手势。他们就把两支枪管塞到灵柩下面,把死者抬了起来。
卡特琳跪在门口,她让小伊西多尔也跪在身边,灵柩就在他们面前经过。
在灵柩经过之后,卡特琳吻了下门槛,她考虑到了今后再也不会踏进这里一步了,然后立起身来。
她对皮都说:“您可以在克鲁伊老爹的石屋里找到我。”随后,她穿过农庄的院子和沿街的花园,很快就走远了。
“上帝作证,”他又说,“我决不停止反对国王的斗争,他谋害过我,反对贵族的斗争,他们污辱过我的女儿,反对教士的斗争,他们拒绝埋葬我妻子!”
然后,他转身面对着对这三项誓愿满怀同情的在场者。“弟兄们,”比约说,“马上就要召集新议会来取代目前盘踞在斐扬俱乐部的那些叛徒。请大家推选我为出席这届议会的代表,你们会看到我是怎样来履行我的誓言的。”
到处是一片赞同呼声来响应比约的提议。从这时起,和方才经过考验的可怕誓愿相配称。比约在立法议会中的侯选人资格在这可怕的祭台,就是他妻子的坟墓上被通过了。之后,比约感谢对他的友爱和仇恨有同感的同乡,那些市民或农民心里怀着传播的革命思想各自回家去了。就是这些人—国王、贵族和教士—这些应该被消灭的人自己盲目地向他们提供了最致命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