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舒尔瑟先生对这个自称以国民议会名义来到的人进行恐吓,然而被恐吓者却丝毫也没觉察自己刚逃过一次死亡的威胁。
事实也的确如此,他感受到的是另一种比恐惧更强烈的心情,人们见了他脸上的表情,也不会误解,就像一个猎户,看见他眼前的洞穴里,公狮、母狮和一群小狮子正在啃啮他唯一的孩子时流露出来的那种心情。
当陌生人说出俘虏两个字,使德·舒尔瑟先生气得暴跳如雷时,国王也站起来了。
“俘虏!俘虏,以国民议会的名义!这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这很简单,”那人回答说,“也很好懂,尽管您起誓说不离开法国,您却在深更半夜逃跑了,您背叛了自已的誓言,背叛了国家,背叛了人民,这样国家不得不号召大家拿起武器,人民不得不站起来,人民和国家通知您,通过您的最卑残的臣民的声音通知您——这声音虽然来自底层,却没因此而不铿锵有力——陛下,以人民的名义,以国家的名义,以国民议会的名义,您是我的俘虏!”
隔壁房间,响起了一片赞同声,跟着是震耳欲聋的。狂热的欢呼叫好声。
“夫人,夫人,”德·舒尔瑟先生凑着王后的耳边悄声说,“您总不会忘记刚才是您把我拦住,如果您不怜悯这个人,现在也不至于忍受这样的耻辱.”
“如果我们能报仇,这一切也就算不了什么。”王后声音极低地说。
“不错,”德·舒尔瑟先生说,“不过,如果我们报不了仇怎么办?……”
王后忧郁痛苦地叹了口气。
此时,夏尔尼的手慢慢地从德·舒尔瑟先生的肩上伸过去,快要触到王后的臂膀。
玛丽-安托瓦内特连忙转过身来。
“让这个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爱怎么做就怎么做好了,”伯爵低声说道,“我会教训他的……”
然而,国王受到一次新的打击,仍在那里晕头转向,他惊奇地凝视这个脸色阴沉、以国民议会名义、以国家名义、以人民名义,用最激烈的言辞对自己说话的人物,感到又惊讶又好奇。路易十六似乎觉得,尽管他想不起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人,但无论怎么说绝不是头一回看见他。
“可是,您到底想做什么?您说吧。”
“陛下,我想请陛下也好,王眷也罢,别再向国外跨出一步。”
“那么说,您一定带着您手下成千名武装人员来阻止我前进的罗?”国生在谈判中往往显得形象更加高大地说。
“不,陛下,只有我一个人或者说总共两个人,拉法埃特将军的副官和我,也就是说,一个普通的乡下人;只不过,国民议会作出决定,让我们来执行,我们也相信,这个决定一定能够执行。”
“把决议书给我,”国王说,“至少也要让我看看。”
“不在我这里,在我伙伴那里。我的伙伴是德·拉法埃特先生和国民议会派来执行国家命令的;而我,是巴伊先生派来的,特别应该指出,是我自己要求来的,我来是为了监督我的伙伴,如果他出了差错,我就砸掉他的脑袋。”
王后、德·舒尔瑟先生、德·达马先生和其他在场的人全都面面相觑,一个个露出惊奇的神情,他们一向看到的是被蹂嗬、被鱼肉的老百姓前来乞怜求情时那副令人厌烦的样子,现在,他们第一次看到百姓竟如此神色泰然,双手交叉在胸前,充满自信,在为自己的权益而讲话。
因而,路易十六心里很快就明白,跟这样刚强的人打交道是不用抱任何幻想的,他急着将事情了结。
“那么,”国王问,“您的伙伴在哪儿?”
“喏,在我后面,”他说。
说完之后,他朝前跨了一步,露出了门,透过门洞可以看见一个穿着副官制服的年轻副官,倚着窗站在那里。
年轻副官也处在紊乱状态中,只不过,他的紊乱不是由于精力衰竭,而是精神崩溃。
只见他泪流满脸,手里拿着一张纸。
他是德·罗默夫先生,也就是拉法埃特将军的年轻副官,读者一定没有忘记他,当德·布耶先生到达巴黎时我们曾经有机会认识他。
在跟那个年轻的保王主义者交谈中,德·罗默夫先生显得那么突出,他是个爱国者,一个真正的爱国者;可是,当德·拉法埃特先生在杜伊勒里宫实行专制统治时,由他负责监视王后,王后外出也由他随同。在接触中,他对王后表现出无微不至的尊敬,使王后一再向他表示感激之情。
因而,当王后见到他时,禁不住沉痛地惊叫起来:
“啊!是您?”
随着这一声女人的痛苦叹息,她仿佛看到丢失了一个她认为不可战胜的力量。
“啊!我怎么也不会想到!……”她又加上一句。
“好!第二名使者微笑地咕哝着,“看样子我来对了。”
德·罗默夫先生双眼下垂,走上前去,他脚步很慢,手里拿着那份决议书。
可是国王,急不可待,来不及等年轻人把决议书递给他,已经快步上前,从罗默夫手中一把抢过来。
他读完之后,说:
“法国再也没有国王了。”
陪同罗默夫一起来的人微笑着,仿佛想说:“这,我知道得够清楚了。”
听见国王这么说,王后打了个手势,好像在问什么。“您听着,夫人,”国王说,“议会竟敢作出这样的决定。”然后,他用愤愤然的颤抖声念着下面儿行字:
国民议会命令内政部立即派信使奔赴各省,命令所有公务人员、国民自卫军及军队,将任何企图逃离王国者子以扣留或派人予以扣留。制止一切财物、武器、军备、金银币、马匹和车辆流向国外,在遇到通风报信、图谋不轨者与国王、王家眷属或协助绑架国王者接触时,上述公务人员、国民自卫军以及军队可以采取各种可能的手段,制止此类人等的绑架行为,禁止他们继续上路,并立即将情况向司法部门报告。
开始时,王后只是迷迷糊糊地听着,等到国王念完,她才摇着脑袋,仿佛如梦初醒似地说:
“给我!”她边说边伸出手去接过那份致命的决议书,“这不可能!……”
这工夫,德·罗默夫先生的伙伴又微微一笑,增强了国民自卫军和瓦兰纳爱国者们的信心。
王后说了句这不可能,使这些人感到不踏实了,尽管他们对决议书韵内容从头至尾,一字不漏地听得很清楚。
“噢!您看吧,夫人,”国王辛酸地说,“如果您不相信,您看看这份由国民议会主席签署的文件。”
“是谁胆敢写出并签署这样一份决议书的?”
“一位贵族,夫人,”国王回答说,“德·博阿尔纳侯爵!”事情很奇怪,说明过去和未来之间那种神秘莫谁的连锁关系,这份阻止国王路易十六、王后和王眷外逃的决议书上有一个迄今为止还黯然无光的名字,可是它很快就会灿烂夺目前,这个名字将和十九世纪初叶的历史永不分离。
王后拿起决议书看着,她愁眉深锁,嘴唇抽搐。
接着,国王又从王后手中把决议书拿过来,又读了一遍,第二次读过后,他把决议书扔在床上,这床上睡着王储和罗亚尔公主,对决定他们命运的这场争论他们一无所知。
可是,看到此情此景,王后实在按捺不住了,她快步冲过去,怒吼着,一手抓起决议书,狠狠地把它揉成一团,远远地抛出去,大声嚷道:
“啊!陛下,请留神!我不愿意看见这张纸沽污我的儿女!”
隔壁屋里响起一阵喧闹声。国民自卫军乱哄哄地要冲进那间声名显赫的逃亡者待着的屋子里去。
拉法埃特将军的副官发出一声令人胆寒的叫喊。他的伙伴也发出一声怒吼。
“喔!”他从齿缝里嘟哝道,“竟有人咒骂国民议会,咒骂国家,咒骂人民,好呀!”
说完,他回过身去,对在第一间屋子里手里拿着枪、拿着镰刀、拿着马刀,激怒地准备投入战斗的人们说:
“跟我来!公民们!”他嚷道。
这些人涌进屋子,准备采取第二个行动,这干行动只不过是第一个行动的补充,只有天主才知道这两股怒火的相互冲击将会出现什么情景,这时候,只看见夏尔尼,在这一场景开始时,他只简单地讲了我们上面提到的都儿句话之后,就躲到一边;现在,他才冲出来,当那陌生的国民自卫军伸手去摸马刀柄的时候,夏尔尼就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对不起,想跟您讲句话,比约先生,”他说,“我想跟您讲话。
比约——正是比约——也惊讶地叫了一声,顿时面色如土,手足无措,把抽出半截的马刀推进刀鞘。
“好吧!我也是,”他说,”我也有话跟您讲,德·夏尔尼先生。”
说完,他立刻朝门口走去。
“公民们,”他说,“请你们到外面去。我有话跟这位军官谈;不过,请你们放心好了,”他低声说,“公狼,母狼,狼崽子,一条也逃不掉。我在这里,我可以保证!”
这个人似乎对他们来说是陌生的——除了夏尔尼之外——对国王及其随从来说也同样,至少,他有权向这些人发号施令,他们倒退着出去,第一间屋空出来了。
不错,人人都把自己刚才在里面看到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讲给外面的伙伴们听,并叮嘱爱国者们此时该比任何时侯更要注意防范。
这工夫,夏尔尼尽量小声地对王后说:
“夫人,德·罗默夫站在您一边,我让您跟他在一起,尽可能地利用他。”
这样一来,夏尔尼就很容易地进入了另一间屋子,他关上门,背紧靠在门上,不让任何人进入里间,连比约也不能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