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试图让读者了解,法国各城市的联盟是通过什么样的牢不可破的结合才形成的,以及在总联盟之前,这种个体联盟对欧洲产生了哪些影响。
再说,欧洲总有一天会明白——哪一天?这个时期还隐藏在漫无边际的未来迷雾中——我们不妨这样说,欧洲有一天,知道它自己也是由一个庞大的、人民群众的联盟,一个巨大的亲如兄弟的集体组成的。
米拉波促进了这种大联盟。他生怕国王要他详细陈述他的观点,于是便这样回答,如果想在法国探求某种拯救君主政体的活动,那就完全不应该在巴黎,而应该到外地去。
应当承认,这种从法国各个角落汇合而成的联盟明显有一个优点,那就是国王可以了解平民百姓,平民百姓也可以了解他们的国王。当全法国的人民中有三十万人代表着有产者、行政官和军人作为参加联盟的代表,一同汇聚在马斯练兵场齐声高呼:“祖国万岁!”同时在巴士底狱的废墟上手挽着手的时候,几个缺乏理智的或者喜欢把国王弄得晕头转向的朝臣们,再也不能在国王面前说巴黎是被一小摄捣乱分子牵着鼻子走,只有巴黎渴望自由,然而,法国的其他地方却远没有这种想法。不,米拉波相信国王的明智;不,米拉波相信当时在法国人心目中还极其盛行的君主立宪思潮;他预言说,通过一位君主和他的平民百姓的非同寻常的、不为人知的奇妙接触,将会导致一种神圣的、任何阴谋诡计也无法使它破裂的联盟。
天才有时竟糊涂到无以复加的程度,以致最无知的、连政治上起码的人情世故也不懂的人也有权当面耻笑他们的愚蠢。
可以这样说,在远离巴黎的里昂平原上,一次准备联盟的行动已经形成。法国正在本能地朝着统一的道路上前进,它一心认为在罗讷①的原野上可以找到“统一”这个决定性的字眼,它看到里昂很可以许身给天性酷爱自由的法国,殊不知这样的统一还非得通过巴黎这个媒介不可。
①罗讷:法国的一条大河。
当这个总联盟的建议递交给国民议会时,议会再也不能拒绝其他城镇前来结盟了,这件事在与会者中引起一阵喧闹。把无数的人引向巴黎,引向这个永无休止的动荡场所,这是议会中的两派人,保王党人和雅各宾党人万万不能同意的。
保王党人说,这种做法,很可能会再导致一次声势浩大的七月十四日事件,这一次不是冲着巴士底狱,而是对着王权进行冲击。
面对着如此可怕的、混杂在一起的激烈情绪,面对着骇人听闻的意见分歧,国王应该何去何从?
在另一方面,雅各宾党人,不会不知道路易十六对广大群众有什么影响,因而,雅各宾党人跟他们的敌人们一样害怕这种联合。在雅各宾人眼里,这种联合将会削弱集体精神,加剧不信任情绪,唤醒过去的那种偶像崇拜心理,最后导致法国君主化。
然而,却找不到对抗这种行动的办法。打从整个欧洲风起云涌,至十一世纪为拯救耶稣基督的圣墓以来,还没有见过能之伦比的行动。
人们不会奇怪,这两种行动,这个也好,那个也罢,都不像人们想象的那样生疏,因为第一棵自由之树是种在骷髅地①上的。
只不过,议会尽其所能,尽量使联盟行动趋于和缓而不致像人们看到的那样来势汹汹;他们拖延讨论时间,以便把来自王国边远地区的代表排除在外,还把里昂联盟的某一个人当作科西嘉的代表,科西嘉的代表们虽然急着赶路,但还是迟到了一天。
此外,各项开支都由地方自己承担。他们估计到有的省很穷,同时也想到即便当地人作出最大的努力,也只能给自己的代表提供路费的一半,甚至四分之一,因为代表们不光要前往巴黎,还得返回原地。
但是他们却没有估计到广大群众的热心,以及有钱人会作两次捐助,一次以自己的名义,一次代穷人捐助。他们也没有想到各地都有当地人的热情招待。代表们一路上这样叫喊:“法国人,快开门,我们是来自法国四面八方的兄弟!”
特别这最后一句呼喊,没有遇上任何装聋作哑或拒不开门的人家。
再也不存在外邦人,再也不存在陌生人,到处都是法国人,到处都是至亲好友,兄弟手足。来吧,参加盛大节庆的朝圣者。来吧,国民自卫军!来吧,士兵们!来吧,水兵们!请到我们家里来,你们将会找到父亲和母亲以及他们的儿子、媳妇们;即便在其他地方,你们也将会得到别人像我们一样的热情款待!
谁能被送往法国的最高处,犹如耶稣基督被送往大地的最高山那样,他就能看见三十万公民组成的浩浩荡荡的人流,一齐涌向巴黎,就能看见星星的射线集中在中央,他定能感觉到这个场面是何等雄伟壮观。
所有这些追求自由的朝圣者由谁来引导呢?是老人们,是参加过七年战争②的可怜的士兵们,是丰塔内的下级军官们,是福星高照的军官们,他们毕生辛勤劳动,他们赤胆忠心,勇不可挡,为使自己肩头添上两块少尉或上尉肩章,是可怜的布雷兵们,他们不得不用自己的脑门去磨损旧军事体制的花岗岩拱弯;是海军士官们,他们跟比西和迪普莱斯一起占领了印度,又跟拉利·托朗达一道把它丢了;是活着的但已衰老的人们,他们被战火摧残、受到海潮侵袭,已耗尽了精力。在最后的行程中,八十岁的老人每天要赶十到十二里路,以便及时到达。他们终于到达了。
①骷髅地:《圣经》中耶稣受难的地方。
①七年战争(1756-1763):一方是英国、普鲁士、汉诺威,一方是法国、奥国、萨克森、俄国、瑞典、西班牙,在欧洲、美洲、印度和海上所进行的争夺殖民地的战争。
在他们即将闭目长眠、沉睡不醒的时刻,却又找到了青春的活力。
祖国在向他们启示:一手招唤老人,另一手指向儿孙们的未来。
希望之神走在他们前面。
不管朝圣者来自北方还是南方,来自西方还是东方,来自阿尔萨斯还是布列塔尼,来自普罗旺斯还是诺曼底,他们齐声合唱。这歌声如此沉郁,如此浓重,仿佛是古老的圣歌,它曾经带领着人们穿过群岛的海面,越过中亚细亚的平原。这歌是谁教他们唱的?谁也不清楚,也许是革新之神,在飞临法兰西上空时鼓动着它的翅膀。
这就是那首著名的《行啦歌》,不是九三年②的那首;九三年把一切都搞乱,把一切都改变了,也就是说,把欢笑变成眼泪,把汗水变成鲜血。
不,是法国自己挣脱出来,为把共同的誓言带到巴黎,它不唱那带有威胁性的歌词的歌,它不是这样唱:
哟!好呀,好呀,咿啦啦,贵族老爷上绞架;
哟!好呀,好呀,咿啦啦,吊得贵族老爷叫哇哇!
不,他们的歌,是属于他们自己的,不是死亡之歌,而是生存之歌;不是失望的悲歌,而是希望的赞歌。
它用另一个调子唱出这样的歌词:
那一天,平民百姓齐声唱。
哟,好呀,好呀,咿啦啦,根据《福音书》上的箴言,哟!好呀,好呀,咿啦啦,立法机构顶呱呱:
被提升者打下去,打下去者升上来!
要有一个硕大无朋的竞技场才能容得下从各个省来的和巴黎的五十万人,要有一个规模庞大的圆形剧场才能装得了成百万观众。
对于前者,人们选中了马斯练兵场。
对于后者,人们认为帕西和夏约高地比较合适。
只不过,马斯练兵场是一片平地,要改变成盆地,就得把中央挖空,用挖出来的泥土把四周堆高。
一万五千名劳工——他们都是些整天埋怨找不到活干的人,一面大吵大嚷,一面低声祈求,盼望天主赐福能够让他们如愿以偿——这一万五千名劳工,有的拿铲,有的拿锄,有的舞镢头,要把这片平地改造成四周隆起的圆形剧场。只是人们要这一万五千名劳工在三个星期内去完成泰坦②的伟大工程。劳工们干了两天,认为像这样的大工程非要有三个月时间才能完工。
①九三年,也就是所谓恐怖时期。
①泰坦:希腊神话中巨人族的一员。
再说,也许给劳工们的报酬太高,反而促使他们不肯好好千活。
在这种情况下,奇迹出现了,人们想到了巴黎人的热情。一万五千名懒散的工人不愿意或者无法完成的庞大工程,可以由巴黎的全体市民来承担。就在马斯练兵场的工程难以在七月十四日完工这一消息传开的当天,十万群众纷纷站起来说,凭着他们钢铁般的意志,加上全民的愿望或天主的意旨,事情肯定会成功。
代表们以十万劳动者的名义去谒见巴黎市长,市长也同意了他们的要求,认为白天干不完晚上可以继续干。
当天晚上七点钟,只听见一声炮响,宣告日工结束,夜工开始。
炮声响过之后,人们从格勒内尔,从沿河地区,从格罗-卡卢,从巴黎的四面八方涌向马斯练兵场,一下子把马斯练兵场占满了。
人人都使用自己的工具:镢头、铲、锹,或两轮小车。
还有一些人滚动着整桶的葡萄酒,拉小提琴的,弹六弦琴的,击鼓的,还有吹短笛的在一旁呐喊助威。
不同年龄、不同性别、不同地位的人都走到一起来了,公民,士兵、教士、和尚、贵妇、女贩、修女、女演员全都抡起锄头,推着双轮小车或带活动挡板的载重车,孩子们举着火炬在前面照路,乐队吹奏着各种乐器跟在后面,飘荡在所有这些喧闹嘈杂以及各种乐器发出来的声音之上的是《行啦歌》的歌声,这是一支十万人组成的大合唱队,加上来自法国各个角落的三十万人发出来的应和声。
人们注意到在最奋发的劳动者中间有两名最先到达的、穿制服的男工,其中一个有四十岁上下,身体结实,四肢粗壮,但脸色阴沉。
他既不唱歌,也难得开口。
另一个是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看上去性格开朗,满脸笑容,长着一双又大又蓝的眼睛和一口雪白的牙齿,外加一头金发;他有一双大脚和滚圆的膝盖,稳稳地站在那里;只见他用一双大手搬运着沉重的东西,一刻不停地推着大车小车,一面嘴里唱着歌,一面斜视着身旁的同伴,讨好似地在唠叨,只是没听见对方答腔;他递了一杯葡萄酒给他的同伴,也被他的同伴拒绝了,他只好没趣地耸耸肩回到原来的地方,放开喉咙大声歌唱,他的歌声抵得上二十个人发出来的声音,继续像十个人似的奋力干活。
他们是新的埃纳省的代表,这个省离巴黎不过十里路,听说这里人手不够,他们便急急忙忙赶来相助。一个闷声不响,埋头苦干;另一个叽叽喳喳,欢快地与人共事。
这两个人正是比约和皮都。
现在,让我们来告诉大家在这两个人来到巴黎三天之后,也就是说在七月五日至六日的那个夜晚,当我们认出了他们,当他们正在和大伙儿一起拼命干活的当儿,维莱-科特雷发生了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