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哈里发,穆罕默德的合法继承者,伊斯兰国家对领袖的称呼。
他相信自己的灵感。他希望从他眼中迸发出的爱情火光能使他获得一切;他认为话语比任何热情的书信都更有说服力;他也寄希望于女人天生的好奇心理。有一天,他来到德·尚皮涅勒先生家里,想利用他实现自己的计划。他对这位绅士说,有人托他找德·鲍赛昂夫人办一件重要而微妙的事情,但不知她是否愿意读一个陌生人的书信,也不知她是否信任一个陌生人。因此,他请德·尚皮涅勒先生最近见到子爵夫人时,问问她肯不肯赏脸接见他。他一方面请求侯爵,如果此事遭到拒绝,千万要替他保密;另方面又非常巧妙地鼓动侯爵,要他尽一切可能向德·鲍赛昂夫人陈述理由,使他能够受到接见。难道他不是一个看重声誉又正大光明的人吗?
趣味低下或者不正当的事他是干不出来的!这位高傲的绅士,由于小小的虚荣心得到了满足,便完全被这爱情的巧计欺骗了。爱情能将老练的大使所具有的那种泰然自若、不露声色赋予一个年轻人。德·尚皮涅勒先生竭力想探究加斯东的秘密,但加斯东难以和盘托出,便用诺曼底式的语言来对付他的巧妙询问。尚皮涅勒先生具有法兰西骑士的风度,反过来还恭维他能严守秘密。
侯爵当即奔往库尔塞勒,上了年纪的人为漂亮女人效力都有这么个急迫劲儿。在德·鲍赛昂子爵夫人目前的处境中,收到这样的口信使她十分惊讶。她竭力回忆,也想不出有什么事能叫德·纽埃尔先生到她家来;不过,在审慎地询问了德·纽埃尔先生的社会地位后,她觉得接待他也没有什么不便之处。但起初,她还是拒绝了;尔后,她盘问德·尚皮涅勒先生,竭力想猜透他究竟知道不知道这次造访的动机,并和他商量该怎么办才合适。最后,她改变了主意。他们的商议,以及侯爵的被迫守口如瓶,都激发了她的好奇心。
德·尚皮涅勒先生不愿显得呆傻可笑,便装出深知个中秘密而又不肯透露的样子,说子爵夫人对这次拜访的目的,大概知道得清清楚楚。她倒是真心实意地想弄个明白,但却枉费心机。德·鲍赛昂夫人设想加斯东和这些人、那些人有什么联系,其实这些人加斯东根本不认识;她被很多荒唐的假设弄得晕头转向,她还自忖是不是过去曾见过这位德·纽埃尔先生。最真诚或是最巧妙的情书恐怕都难以产生这种无字谜所产生的效果。为寻求谜底,德·鲍赛昂夫人可谓煞费苦心。
当加斯东得知他可以去见子爵夫人时,他一方面为这么快就能得到他热切期待的幸福而欣喜若狂,一方面又为不知该如何结束他的骗局而感到束手无策。“管它呢,见她去!”他一边更衣,一边想道,“见到她,这就是一切!”跨进库尔塞勒大门的时候,他还在指望碰巧冒出一个办法,解开他自己出的这道难题。有人相信车到山前必有路,勇往直前,遇到危险,总能急中生智,找到战胜危险的力量,加斯东就是这种人。他精心打扮了一番。象所有的小青年一样,他以为一个带扣扣得好坏就会决定成败,而不知道青春年华时节,一切都是可爱和动人的。尤其是象德·鲍赛昂夫人这样出色的女性,吸引她们的只能是精神的魅力和品格的高尚。高尚的品格能满足她们的自尊心,向她们预示伟大的爱情,看上去似乎能满足她们心灵的要求;聪明才智能取悦她们,与她们细腻的天性相呼应,于是她们便以为被人理解了。一切女人,除了有人取悦,被人理解和为人钟爱之外,还有何奢望呢?不过,只有认真思索过人情世态的,才能领悟到,初次见面时不修边幅,不露锋芒才是真正的卖弄风情。可是,当我们圆滑到足以成为干练的政治家的时候,往往年事已高,无法利用我们的经验了。加斯东不相信精神的力量,而想借助于服饰来增添自己的魅力;德·鲍赛昂夫人同样本能地着意打扮,她边整理头发,边自言自语:“我可不愿意让人觉得可怕。”
德·纽埃尔先生在精神、体态、举止方面都自有其天然纯朴的特点,给那普普通通的姿势和思想平添了某种雅趣,使他能直言不讳,还能处处得到谅解。他颇有教养,目光敏锐,如同他敏感的心灵一样。他的神情也总是快活而多变,活泼的眼神里包含着热情与温柔,本质上善良的心地也正与此相符。走进库尔塞勒时他所抱的决心,是和他坦率的性格和热情的想象力完全一致的。他穿过辟成英国花园式的大庭院来到一间大厅,男仆请问了他的大名,去了一阵又返回来给他带路。虽然爱情使他胆大包天,此时此刻,他也无法抑制剧烈的心跳了。
“德·纽埃尔男爵到。”
加斯东慢慢地走进去,但仍保持了翩翩的风度。要知道,在只有一个女人的客厅里,要做到这一点,比在有二十个女人的客厅里更难。尽管天气已经转暖,壁炉里仍是火光熊熊。
壁炉上一对多枝烛台上的蜡烛,投射出柔和的光芒。在壁炉的一角,他看见一位少妇坐在一把靠背很高的新式安乐椅上,座位很矮,可以任她的头摆出各种妩媚风雅的姿态,低垂、倾斜,懒洋洋地抬起头来,仿佛那是一个重担;她穿着一条黑色的长裙,矮椅使她可以或蜷着腿,或露出脚,或者把脚缩进长长的裙褶下面。子爵夫人想把她正在看的书放到小圆桌上,但因她同时扭过头来看德·纽埃尔先生,书没有放好,掉到桌子和椅子中间的空当里。对这一小小的意外她并不显得吃惊,她抬起身子,微微点点头,算是向年轻人还礼。但她的动作令人难以觉察,身体几乎没有离开那把她深深埋在里面的安乐椅,她俯下身子,向前凑凑,用力拨了一下炉火;然后,她又弯腰拾起一只手套,漫不经心地戴在左手上,同时还想找另一只,但很快就收回目光,用右手指指一把椅子,象是请加斯东落座。这只手白皙、修长,近乎透明,没戴戒指,手指尖尖,粉红的指甲呈完美的椭圆形。这位素不相识的客人就坐之后,她向他扭过头来,优美的姿势里包含着探询的成分,其微妙细腻,实在难以形容。早年所受的教育和追求高雅趣味的习惯,使她秉性善良,举止优雅而利索,她刚才的一连串动作就是在顷刻之间迅速完成的,没有停顿,也不急促。一个美丽的女人,神情既关注又从容,再加她那上流社会的贵族风度,更使加斯东如醉如痴。流放到这诺曼底偏僻地区两个月以来,他一直生活在各种木偶一般的人物之中。
德·鲍赛昂夫人与那些人形成了强烈的对照,对他来说,她不能不是梦中诗情的人格化。所以,这一形象的完美,简直无法与他过去赞赏过的任何一个女人相比。这间客厅和圣日耳曼区的客厅陈设完全相同,桌上零乱地放着许多珍贵的小摆设,还有许多书籍和鲜花。在这个女人面前,在这间客厅里,他感到自己又回到了巴黎。他走在一块真正的巴黎地毯上,他重又见到了巴黎女郎的卓越典型,她体态娇弱,风度优雅,对打扮的效果如何漫不经心,而刻意追求效果恰恰害苦了许多外省妇女。
德·鲍赛昂子爵夫人一头金发,棕色眼珠,皮肤象所有金发女郎一样白皙。前额高雅地隆起,这是遭贬天使的额头,这天使以她的过失为荣,根本不想得到宽恕,她头发浓密,两个发环在额旁形成两道宽宽的曲线,上面高高地盘成一个辫结,使她的头更增加了几分端庄。丰富的想象力可以从那金色的螺形发髻中看到勃艮第家族的公爵桂冠;而从这位贵妇炯炯有神的目光中,又可以看到这个家族的虎虎勇气;不过,这是一个坚强女性的勇气,只是用来对付轻蔑鄙视和胆大妄为的,对于柔情蜜意,她却满怀温情。白净的长脖子上长着小巧的脑袋,令人叹赏;面孔俊秀,芳唇微启,表情丰富,但仍保留着精细审慎的风格,一种类似狡黠与无礼的嘲讽意味。
稍一动弹,她的前额就出现许多皱纹,她那双常常仰视天空的美丽的眼睛总是饱含着痛苦的表情,但是,如果我们想到她的不幸,想到她几乎为之付出生命的爱情,就不会不原谅她这两种女性的缺陷了。三年来,这个女人与世隔绝,独自居住在一个远离城市的幽谷深处,伴随她的只有对光彩、欢乐、充满激情的青年时代的种种回忆。过去是日夜欢娱,备受尊崇,而今却只有可怕的空虚。在偌大一间寂静的客厅中见到这样一位女子,难道不是一幕令人肃然的景象么?略加思索,这一情景就更显得伟大庄严。这个女人的微笑说明她充分意识到自身的价值。既非母亲,又非妻子,被社会所摈弃,被人夺走了唯一能使她动心而不为此感到羞愧的男子,又不能从任何感情中汲取她虚弱的心灵所需要的帮助,她只能从自身获得力量,靠自己的生命力活着,她只剩下了一个遭遗弃的女人的指望:等待死亡,虽然还有不少美好的年华,她仍想尽快了结此生。自认为注定应享受幸福,却既没有得到幸福,又没有给人以幸福就要死去了么?……一个女人哪!这是怎样的痛苦!这些念头闪电般迅速地在德·纽埃尔先生的脑海里闪过,面对着能笼罩一位女性的最伟大的诗情,他真感到自惭形秽。美貌、不幸和高贵这三重光辉使他神魂颠倒,几乎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他只顾赞赏子爵夫人,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