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势力的大老在巴黎照顾着青年外交官的前程。法国大使对银行家许下的诺言果然兑现了:总领事封了男爵,得了荣誉勋位三等勋章。便是佩德罗蒂ilsignor本人也被撒丁国王封为伯爵。陪嫁是一百万。佩德罗蒂casa⑤的资产,因为在麦子生意上赚了钱,估计有二百万之多,在新夫妇结婚以后六个月便落到他们手里;因为第一个同时也是最后一个佩德罗蒂伯爵,到一八三一年一月就故世了。

①意大利文:她的丈夫。

②意大利文:丈夫。

③莫里哀的喜剧《心病者》中主人公阿尔冈特的绰号。

④意大利文:先生。

⑤意大利文:银行。

奥诺里娜·佩德罗蒂是那种美丽的热那亚女子。热那亚女子长得好看的时候,简直是全意大利最有气派的美女。为了朱利安·梅迪契墓上的雕塑,米开朗琪罗是到热那亚来挑选模特儿的。因为这个缘故,《日》与《夜》那几个女像的胸部特别膨大;许多批评家认为夸张,其实是利古里亚①女人的特征。今日之下,热那亚的美人只有到戴mezzaro②的妇女中寻访,正如在威尼斯只能在戴fazzioli③的妇女中发见。这是衰老的民族共同的现象。高雅的典型只出现在平民阶级,好象城市遭了大火,名贵的徽章都给埋在灰烬底下了。但奥诺里娜在财产方面已经是一个例外,以贵族气派的美貌而论又是一个例外。读者不妨想象一下:假定米开朗琪罗放在《思想家》下面的《夜》④,披上了现代的衣衫,秀美的长发盘在皮肤略带棕色的、庄严的头上,惘然出神的眼中燃着火焰,丰满的胸部裹着披肩,身上穿着白地绣花的长袍;假定这雕像撑起身子坐着,交叉着手臂,象有名的女演员乔治小姐⑤一样的姿态,那么领事太太的形象就如在目前了。站在她身旁的是一个六岁的男孩子,长相的漂亮正符合做母亲的愿望;坐在她膝上的是一个四岁的女儿,其美丽正好和雕塑家大卫为装饰一个坟墓而竭力寻访的儿童典型一模一样。

①利古里亚省即热那亚隶属的省份。

②意大利文:美纱罗(一种盖住头部和肩部的用花边或丝绸制成的披肩)。

③意大利文:法齐奥里(一种很大的包头巾)。

④米开朗琪罗为朱利安·梅迪契及洛朗查·梅迪契的坟墓所作的雕像,上面居中各为一巨型的男像:一个象征朱利安,一个象征洛朗查,象征洛朗查的即美术史上享有盛誉的《思想家》。每一巨像之下各有雕像二座(男女各二),题作:《晨》、《暮》、《日》、《夜》,身体均为斜倚半睡的姿势。但《思想家》像下之女像代表《晨》,朱利安下面之女像方代表《夜》;巴尔扎克误记,致谓“《思想家》下面的《夜》”。

⑤乔治小姐,法兰西剧院著名悲剧演员,玛格丽特·约瑟芬·维梅尔(1787—1867)的艺名。

卡米叶·莫潘暗中注意着这一对夫妇。她觉得领事有了美满的幸福,不应该再有那种心不在焉的神气。

虽然夫妻俩那天教人看到的是十全十美的快乐家庭的景象,卡米叶却始终不了解:这男人明明是她认识的人中最优秀的一个,出入于巴黎的沙龙,有岁入十余万法郎的家产,为什么只在热那亚当一个总领事?另一方面,凭着女人象《查第格》故事中那个明哲的阿拉伯人①一样的聪明,卡米叶在许多小地方看出丈夫对妻子的感情的确很忠实。没有问题,这两个出众的人物可以白头偕老,相爱无间。但看着总领事莫测高深的态度,和不下于英国人、野蛮人、东方人和老外交家的镇静,卡米叶不由得在肚里左思右想:——“怎么回事呢?”——“噢,没有什么!”

①伏尔泰的哲理小说《查第格》中提到一阿拉伯人,叫做赛多克,在市场上买到查第格作奴隶,不久发见他识见卓越,即以友人相待,事事谘询,故经营之商业获利甚丰。

一牵涉文学,大家就谈到文坛上的老题目:女人的失节。他们的意见不久归结到两点:女人的失节究竟错在女人还是错在男人?在座的大使夫人、领事夫人、德·图希小姐,这三位公认为白璧无瑕的太太把女人批判得很严。几个男的却竭力向三位优秀的女性证明,说女人失足以后还可能有她的德性。

莱翁·德·洛拉说道:“咱们这种捉迷藏式的游戏,玩到什么时候为止呢?”

领事对他的太太说:“Caravita①,你打发孩子去睡觉吧;叫吉娜把我放在布勒家具上的小公事包给拿来。”

①意大利文:亲爱的。

领事太太一言不发,站了起来:这证明她很爱丈夫,因为她的法文程度已经能懂得他的意思等于要她走开。

然后领事说道:“让我给大家讲一个我自己还在里头当一个角色的故事,你们听完了再讨论吧。拿着解剖刀空划一阵是没意思的。要解剖,就得有个尸体。”

于是在场的人坐下来预备听了,尤其因为各人的话已经说得相当多,快要兴尽,正是讲故事的人应当挑选的时间。以下便是总领事口述的话:——我二十二岁上得了法学博士学位以后,我的七十二岁的舅舅洛罗神甫,认为需要替我找个后台,安排一个前程了。这位好人即使不是圣者,至少把每个新年都看作上帝的恩赏。不必说,太子的忏悔师要安插一个亲手培植的年轻人,他妹妹的独生子,真是太容易了。因此一八二四年年底,这位年高德劭的老人有天特意到我房间里来找我。那时他在巴黎勃朗·芒托教堂已经当了五年本堂神甫,我住的就是他教士私宅中的一间屋子。他和我说:

“孩子,你换换衣服,我要带你去见一个人;他找你到家里去当秘书。要是我没看错,将来上帝召我回去的时候,那位先生可以代我照顾你。我的弥撒祭到九点完场,还有三刻钟的时间,尽够你收拾了。”

“啊!舅舅,我在这个房间里过了四年多愉快的日子,难道要我离开了吗?……”

“我身后没什么东西传给你呀,”他回答。

“你的名字和你的功德永久留在人们的记忆中,我还不沾光吗?”

他微微一笑,说道:“别提这种遗产。你对人生还阅历不够,不知道这种性质的遗产是最难兑现的,不比我今天要带你去见的……(说到这里,领事停下来加两句说明:我只能用我保护人受洗的名字称呼他,把他叫做奥克塔夫伯爵。)……不比我今天要带你去见的奥克塔夫伯爵,只要你能讨这位廉洁的政治家喜欢——这我相信你一定办得到——,倒真正能庇护你,等于我给了你一份家私。本来嘛,要不是你父亲的破产和你妈妈的故世象晴天霹雳一般把我搅昏了,我也很可能替你积一笔钱的。”

“你是伯爵的忏悔师吗?”

“嘿!要是这样,我还能把你荐去吗?在忏悔室里听来的秘密,世界上有哪个教士敢利用?不,你是由掌玺大臣保举的。亲爱的莫里斯,你住在他家里等于住在一个父亲家里。伯爵给你两千四百法郎年薪,供给住宿,外加一千二的伙食津贴:他既不能和你一桌吃饭,也不愿意为你另开一桌,把你交给仆人照管。我知道了奥克塔夫伯爵的秘书决不是高等用人的性质,才代你接受下来。你工作一定很忙,因为伯爵自己便是工作极紧张的;但经过了那番训练,你将来无论什么高级的职务都能胜任了。谨慎机密一类的话,我想也用不着再嘱咐你,那是预备进政界的人最重要的条件。”

你们想,我当时心里多么好奇。奥克塔夫伯爵是最高的司法大员之一,又得到太子的王妃信任,那时刚好由于她的力量,发表为国务大臣。他的生活,和诸位大概都认识的赛里齐伯爵的差不多,可是更深藏,因为他住在沼泽区佩延讷街,几乎从来不招待宾客。由于持续不断的工作,日子过得象僧侣一般朴素,他的私生活是外边不知道的。现在我先把我的地位简单地描写一下。

我是十八岁念完中学的;道貌岸然的圣路易中学校长,受我舅舅的嘱托,等于做了我的监护人。离开中学的时候,我的纯洁不下于一个从圣絮尔皮斯神学院出来的、信心极坚的学生。母亲临终要舅舅答应决不让我当教士,但我好象准备进教会的青年一样虔诚。我一出中学,洛罗神甫就把我安置在他的私宅内,教我念法律。为了获得所有的学位,必须念满四年大学;那四年我非常用功,特别在枯索的法学园地之外。住在校长家里的中学时代不大能接触文学,这时便急于苏解一下我的饥渴:一朝念了几本近代名着,跟着把前几个世纪的代表作都念了。我对戏剧入了迷,有个很长的时期天天上剧院,虽则舅舅每月只给一百法郎零用。老人家手头这么紧,多半是由于怜惜穷人,大量施舍的缘故;结果正好限制青年人的欲望,使它适可而止。我到伯爵家去就职的时候,固然不是什么少不更事的青年,但我难得的几次偷闲,我都觉得是天大的罪过。舅舅为人好得象天使一样,我真怕使他伤心,所以那四年从来没有在外边过夜。他老人家直要等我回去了才睡觉。这种慈母一般的关切,比青年人在家教极严的家庭中受到的教训与责备,倒反更能够约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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