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逃亡者重新睁开眼睛时,已躺在了船上最华丽的房舱里;琉喜阿斯坐在她床边,托着她那面色苍白、头发蓬乱的脑袋。角落里雌虎蜷缩在绣金的绛红色地毯上,羚羊般平静、温顺地打着盹儿。天已黑了,透过天花板的洞口,望得见爱奥尼亚群星闪烁、美丽的天弯。双桅战船轻轻飘荡,简直象一只大海殷勤摇动的巨大摇篮,在给襁褓中的孩子喂奶似的。整个昏昏入睡的大自然,是那么宁静、那么纯净,有一会儿阿克黛竟以为她是在做梦,还睡在她童年时代的洁白无瑕的薄纱下面;留意着她最细微的动作的琉喜阿斯,一见她苏醒了,便打起响指。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奴应声进来了。她手里举着一根燃着的蜡棍,用它点亮立在床脚下的青铜枝形大烛台支撑住的金灯。打从年轻姑娘走进来起,阿克黛的眼睛就死死盯住她了,用一种越来越大的注意力打量她,这个她第一次见到的女奴,她似曾相见过;她的面部轮廓特征同样唤起了她脑际中最近的记忆。然而,她没法给这个年轻和忧郁的面孔安一个名字。这个可怜的孩子思绪混乱,脑子里象塞了一团乱麻,由于承受不住这个重压,她闭上了眼睛,让额头垂落在床上的靠垫上。琉喜阿斯以为她想睡了,便示意这个女奴照管她休息,然后离开了房间。同阿克黛单独留下来的这个女奴,用一种难以表达的忧伤表情注视了她一会儿,最后,她在直伸伸躺着菲贝的绛红色地毯上躺了下去,把雌虎的肩膀做了靠垫。从睡梦中惊醒的菲贝,半睁着闪亮凶猛的眼睛,一认出是朋友,没有惩罚她如此大胆无礼,反而用血红的舌尖去拂了几下那细嫩的手,尔后,又懒洋洋地睡了,发出了一声跟咆哮声相仿的叹息。

这时,船的两侧出现了一种美妙悦耳的声音,这正是双排桨战船在科林斯下锚时阿克黛已经听到过的那支合唱曲;可这次的孤独感和夜的沉静使它感染力更强,神秘色彩更浓。继合唱声过后,跟着响起了独唱的歌声。琉喜阿斯为尼普顿唱起了祷词,阿克黛听出这些震撼人心的歌声,正是昨晚在剧场唤醒了她心灵中最隐秘的弦的声音。音调如此响亮明快,如此悦耳动听,简直可以认为巴利纳尔海岬的美人鱼来到了乌利西斯跟前。阿克黛对这个令人陶醉的音乐力量完全心悦诚服了。她睁开困涩的眼皮,定睛望着天上的繁星,渐渐忘了她的内疚和痛苦,心里只想着她的爱情。竖琴的震颤余音过去好一会了,歌声的最后的节奏也慢慢变弱了,空中精灵的翅膀把它们带走了。阿克黛沉浸在这个优美的曲调里,还在聆听着,终于,她垂下眼睑,但她的目光第二次同这个少女的目光相遇了。跟她的女主人一样,女奴仿佛也着了魔。两个女人的目光到底交织在一起了。阿克黛比任何时候都更加确信,这双忧郁的眼睛把迅速而明亮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已不是第一次了。阿克黛打了个手势,女奴站起身来。两人沉默了片刻,还是阿克黛先打破了沉默。

“你叫什么名字,年轻姑娘?”她对她说。

“莎庇娜,”女奴回答说。这名字使询问者战栗了一下,因为,如同她的脸庞一样,这种声音并不使阿克黛觉得奇怪;其实,女奴报出的名字在她身上没有唤醒任何记忆。

“你的故乡叫什么?”阿克黛接着问。

“我很小就离开她了,我没有故乡。”

“谁是你的主人?”

“昨天我属于琉喜阿斯,今天我为阿克黛效劳。”

“你属于他很久了吗?”

“打从我认识了自己起。”

“你一定对他忠心耿耿啰?”

“象女儿对待父亲一样。”

“那么,过来坐在我旁边,我们谈谈他。”

莎庇娜服从了,但显而易见地怀着一种反感。阿克黛把这种犹豫归结为害怕,她拿起她的手来使她放心。女奴的手大理石般冰冷,由于她顺从了女主人那有吸引力的动作,与其说她坐在女主人指定的扶手椅里,还不如说她倒在里面。

“我不是已经见过你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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