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卡马金河两岸有自己的小兵工厂,共和派的小舰队也从这条河驶出来,那里还居住着本托·贡萨莱斯的兄弟们的全部家属,外带他们许多远亲。他们的住宅散落在很大一片地区中。数不尽的羊群放牧在这些风光壮丽的草原上。战争对这些草原是尊重的,因为战争的破坏之手对它们是力所未逮、鞭长莫及的。土地物产的富饶是欧洲人想不到的。我在另一个地方已经说过,在地球上没有任何一个国家,任何一个人能受到比这里更推诚相见或者更推心置腹的款待,这就是我们的亲身的体验。

总统的姐妹安娜夫人和安东尼亚夫人的庄园是我们最常去作客的地方。因为这些庄园靠近河边,而且,我们肯定会受到热情欢迎。其中第一座庄园位于卡马金河岸,另一座位于格朗德河岸。我不知道这是由于我自己想象所致,还是由于我自己十分荣幸才二十六岁,可是每件事物在我眼中都是那样瑰丽多彩,见所未见。而我可以断言,我将要对你们描绘的我那一时期的生活,在使我铭刻肺腑、首先是使我在亲历其境时会感到愉快。这些方面,在我这一辈子中是没有哪一段生活可与之相比的。安娜夫人的家对我个人来说是一所天堂。这个迷人的妇女虽然年纪不轻,可是精力非常旺盛。她家里住着从省城波洛塔斯迁移来的一家人。家长是保罗·法雷拉博士,三个妙龄少女艳丽惊人,各擅风韵,似乎每个都能傲视侪辈。她们是这所令人愉快的住宅为之灿然生辉的主要明珠。其中有一个叫玛诺埃的是我的绝对主宰,是我一见倾心的意中人。虽然我从未产生占有她的欲望,但又情不自禁地去爱她,而她已和本托·贡萨莱斯的一个儿子订了婚。

然而,机缘终于来临,当时我自己陷入情网,危急万分。从这次机缘,我有充分理由认为,我心上的人儿竟对我不无情意,而意识到她也对我钟情,仅这一点就足以使我想到她不可能嫁给我的时候,我能够感到莫大的安慰。一般说来,里奥格兰德的妇女都是十分漂亮的。我们这些男子对她们无不大献殷勤,愿供驱策,但我必须坦白地说,他们对自己的心上人,在仰慕之深而又毫无邪念方面,是远不及我的。于是,每逢一回逆风,一场突袭的风暴或一次出征,都会驱使我们向格朗德河或卡马金河的方向驶去,对于我们,这就是过年过节。我们一望见那标志着前者的进口的菲里瓦小林子或是那遮蔽着后者的入口处的橙树林,都要欢呼三声,表明我们爱慕的真诚。

就有那么一天,当我们一把船推上浅滩,便去访问沙洲庄园。这座庄园是属于安东尼亚夫人的。我们站在做咸肉和腌肉用的外屋(乡间称为察加达房子的)前面,这时却来了一个情报。这个情报大意是说,胡安·皮特罗·德·阿布雷库上校,就是绰号叫摩林克的那个人(这绰号的意思是臭猫,以其阴险狡猾得名),己带领七十名骑兵和八十名步兵在离我们两、三里格处登陆。这是完全可能的,因为自从我们截获了那条小帆船,把船上有点价值的东西都作为战利品搬走,然后又将这艘船焚毁,我们便知道“摩林克”已经发誓要进行报复。

这个情报使我十分高兴。“摩林克”上校所统率的人全是德国和奥地利雇佣兵。这些雇佣兵的同胞在欧洲对每个善良的意大利人是欠了债的,我有机会帮助意大利人讨还血债,对这一点我是不会向这些雇佣兵表示歉意的。我们总共有六十人,但我了解我的六十名士兵。我敢说,就以我所率领的这些士兵,不仅能和一百五十名奥地利人较量,而且敌得过他们三百人。

于是,我派出侦察兵四处侦察,留下五十人在身边,但我派出侦察的那十名或十二名士兵都带回来同样的报告:“我们没有发现敌情”。

当时是浓雾密布。这种浓雾使得敌人躲过了侦察。我决定不完全依赖人去收集情报,而是利用动物的本能去侦讯。一般说,当敌人这样进犯时,或者由外国军队包围一所庄园而暗中设伏时,动物嗅出陌生人的气味,便开始表现出不安的征兆,人们靠这样的征兆总是不会搞错的。我的士兵驱赶着畜群,使它们散开在庄园的周围,但是这些畜群并没有反映附近有什么异样的情况。

这时候,我得出结论说,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我命令士兵们,把装满火药的长枪,还有他们的弹药放在我从腌肉房拿来的改装的枪架上;并且,为了作出一切平安无事,毋需惊慌的样子,我坐下吃早饭并请他们也吃,一切如往常一样,他们不需要我多说就接受了这种邀请。谢天谢地!吃的东西并不少。早饭用毕,我派他们去执行各种勤务。干活时,如吃饭时那样,他们是专心致志的。我用不着鼓励他们。一些人到那艘拖上海滩的兰西尼号跟前,进行一些修理;另一些人则去铁工厂。一部分人到树林去打柴;另一部分人则去捕鱼。我一个人留下来,有个炊事班长陪着我。他就在腌肉房前头的空地上设了一个露天厨房。他站在锅旁烧菜,或者撇去肉汤上的浮沫。而我,却在一口口品尝我的马黛茶,这种茶产于巴拉圭,我把茶盛在葫芦里,用玻璃管或木管吮吸。我一点也没有预料到“臭猫”上校是本乡人,他用一种诡计瞒过了我们侦察的士兵,并且不惊动那些放出来的牲口,他带领他的一百五十名奥地利士兵埋伏在距我们只有五、六百步远的树林后面。

突然,听到背后吹响冲锋号声,我大为惊讶,猛然转过身来。敌人的步兵和骑兵在全速前进。每一个骑兵的坐骑后面还带着另一个人,而那些没有马骑的人,就一边紧抓住马鬃,一边快跑。

我从凳子上跳起来,纵身跃入屋内。炊事班长跟着我,但敌人靠我们是这样近,当我刚刚跨进屋的门槛,我的斗篷或大衣便被一枪戳了个洞。我曾说过,枪都装好弹药放在枪架上,枪共有六十杆。我抓住一杆枪开火,然后,第二枪、第三枪,而我放枪是那样快,敌人想象不到我只是单独一个人。我瞄得很准,三个敌人应声倒了下去。接着射击第四、第五和第六枪,因为我向一群人开火。每一枪都命中了。如果这一群人产生了冲进那所房子的念头,那么,我这个海盗的一生就一下子都完了。但是,那个炊事班长和我在一起,他也在那边开火,“臭猫”上校尽管诡计多端,也上当了,他相信我们全部人马都在房子里面。

于是,他和他的士兵占据离房子约百步远的地方开火。正是这一点挽救了我。

由于炊事班长不是熟练的射手,而每一次无效的射击,即使在我们这种处境之下,也都意味着是一种亏本的买卖,所以我命令他只负责往空枪膛里装弹药,并把装好弹药的枪递给我。我有一个坚定信念,就是我手下的人知道敌人是己登陆了的,当他们听到枪声,就会明了情况,并赶来帮助我。我没有想错。我的勇敢的卢伊季·卡尼里亚是第一个在腌肉房射向敌人阵地一带的硝烟弥漫当中露了面,当时从敌人阵地那边正射来一阵凶猛的火力。紧随着卢伊季之后出现的是一个勇敢的比斯开人伊格纳西奥·比尔鲍,还有一个和他一样勇敢的名叫罗伦佐的意大利人。转眼之间,他们来到我的身边,尽其全力照我的样子射击。这以后,埃道尔多·缪特鲁、纳塞门托、拉华尔和普罗科佩来了(后面这两个人中,一个是混血种人,另一个是黑人)。弗兰塞斯·达·锡尔瓦也来了。我希望在这里把他们的名字不是写在纸上,而是刻在铜碑上面,我就这样来纪念我那些英雄的战友:他们一共十三人和我并肩战斗达五小时之久,抗击的敌人达一百五十名之多。

敌人已经占领了我们阵地周围的全部大建筑、披屋和茅棚,并从那里向我们猛烈开火。其他人则爬上我们的屋顶,他们捣毁屋顶,然后,通过捅开的屋顶窟窿,把他们的枪瞄准我们射击,同时投下烧着的木头;但是,当我们有一些人去灭火时,另一些人则还击,结果使两三个敌人从他们自己所捅开的屋顶窟窿跌下来摔死在我们脚下。

我们这方面,也用刺刀在腌肉房的墙上捅了枪眼,这就使得我们几乎是在掩蔽下开火。将近三点钟的时候,黑人普罗科佩射出的一颗子弹侥幸命中,打断了“摩林克”上校的臂膀。于是,上校发出了撤退的命令,带着他的伤号撤走了,但在他身后却留下十五具尸首。而我方十三个人当中,有五人阵亡,五人负伤,后来这受伤的五人中又有三人因重伤死去。因此,这一事件使我付出了八个人的代价,并且是我所参加过的战斗中一次最为激烈的战斗。

这些战斗对于我们来说尤其残酷,因为我们既没有内科医生,也没有外科医生。轻伤用清洁冷水洗过包扎起来,通常可能复原,但重伤则是另外一回事了。通常受伤的人最能判断自己的伤势。如果他觉得治愈无望,他就请人把自己最亲密的朋友找来,把简短的遗言告诉他,请求这位朋友打一枪来结束自己的痛苦。这位朋友于是对伤员进行一次检查,如果他同意伤员的意见,他们就彼此拥抱,紧紧握手,最后用一支步枪或手枪的射击,使这一人生的悲剧收场。这是一种凄惨的结局,也许这是野蛮的。但是,你又能怎么样呢?这里毫无别的办法。

罗塞蒂与我们其余的伙伴碰巧在卡马金河一带,他因为未能与我们会合而感到莫大遗憾。他们当中有的人受追击,由于没有武器,不得不跳入河里泅水逃跑,另一些人则躲进森林,只有一个人被发现,遭到了杀害。

这次战斗,对我们是危险重重,但它有了这么幸运的结局,又大大激起了我们士兵的信心,对本地区的人也同样如此,他们曾经长期遭受这股剽悍而又亡命的敌人的劫掠。况且,“摩林克”是帝国派远征队中最了不得的将领。他尤其擅长于发动这种偷袭,而我必须说,他已经用无法比拟的机敏实行了这次偷袭,使他当得起“臭猫”这一大名,如果他以前尚未得到这一绰号的话。因为他出生于乡下,—正如我曾经说过,他对乡下非常熟悉—他狡黠而又大胆,足以应付任何紧急情况。他使共和派的事业遭受巨大的损失。毫无疑问,巴西帝国能把那些敢于反抗的省分予以制服,大部分应归功于他。

然而,我们却欢庆我们的胜利。安东尼亚夫人邀请我们到她的庄园去参加一个宴会,她的庄园距腌肉房大约有十二英里远。就在这次宴会上,我知道有一个美丽的少女在听到我的险遇时,脸色变得苍白,而且十分关切地询问我的生活和健康一这一胜利较之我刚刚取得的尸横遍野的胜利,更使我心里感到甜滋滋的。阿美利加洲的美人儿!我以属于你而感到骄傲和幸福,不管是在什么方面属于你,即使仅仅只是在精神方面属于你也是好的。你命中注定必定属于他人。而命运之神则为我预定了巴西的另一朵鲜花,为她我现在仍感到悲伤,并且在我有生之年将为之悲伤不止。我的孩子们的良母呵了我不是在胜利的时刻,而是在倒霉的时刻,在船只失事的时候认识她的。她对我倾心,并能与我白头偕老,远不是因为我年轻、相貌出众或才华过人,而只是由于我的不幸。

阿妮塔!我亲爱的阿妮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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