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男爵夫人干巴巴地接口道,胸中按捺着一股被当场顶撞的怒火,“德·瓦特维尔先生,您女儿的婚事,您就一个人操心吧!罗萨莉,你得好好想想:你如果不照着我的意思结婚,你成家可别想从我这儿拿到一个子儿。”
德·瓦特维尔夫人和男爵的争执,从他支持女儿开场,越闹越严重,罗萨莉和父亲不得不去鲁克塞度过气候宜人的季节;他们在吕蒲公馆再也住不下去了。于是贝桑松城里得知德·瓦特维尔小姐干脆拒绝了苏拉伯爵先生。热罗姆和玛丽埃特婚后来到鲁克塞,以便有一天接替莫迪尼耶。男爵按照女儿的意思,修复了山间别墅。男爵夫人得知修复工程花费了大约六万法郎,罗萨莉和她父亲还叫人修建了一座暖房,这才发现女儿身上有刁钻狡猾的棍子。男爵又买下了好几块外姓的田和一处价值三万法郎的小庄园。有人告诉德·瓦特维尔夫人,罗萨莉离开母亲身边以后,象个当家的姑娘,她研究增加鲁克塞收入的办法,做了一条长裙骑马;父亲和女儿在一起很快活,不再抱怨身体不好,人也发胖了,他常陪女儿出游。男爵夫人芳名路易丝,就在她生日临近时,代理主教来到鲁克塞,无疑是受德·瓦特维尔夫人和德·苏拉先生的嘱托,来为母女讲和的。
“这个小罗萨莉还真有点头脑。”贝桑松有人这么说。
男爵夫人大大方方地付了在鲁克塞支出的九万法郎,又每月给丈夫大约一千法郎,作为他在鲁克塞的生活费:她不愿意有什么理亏的地方。父女俩能在八月十五日回贝桑松,也是求之不得,这样可以在城里待到月底。代理主教用过晚饭后,把罗萨莉拉到一旁谈起结婚的问题,让她明白阿尔贝是没有指望了,他有一年没有音信了。罗萨莉一个手势打断了他的话。这个古怪姑娘抓住德·格朗塞先生的胳膊,把他拉到一条长凳上坐下,头顶上是一大簇杜鹃花,从花丛中望得见湖水。
“听着,亲爱的神甫,我象爱我父亲一样地爱您,因为您对我的阿尔贝也是有感情的,我应该向您坦白,我为了做他的妻子,犯下了一桩又一桩的罪过,他应该做我的丈夫……喏,请看吧!”
她从罩衣口袋里掏出一份报纸递给他,指着五月二十五日佛罗伦萨一栏里的一段消息:
前大使绍利厄公爵先生的长子雷托雷公爵先生和前索德里尼公主、阿尔盖奥洛公爵夫人的婚扎,盛极一时。为婚礼而举行的多种庆祝活动使佛罗伦萨城热闹非凡。阿尔盖奥洛公爵夫人是意大利的巨富之一,因为已故的公爵指定她为全部财产的继承人。
“他心爱的女人已经结婚,”她说,“我把他们俩拆散了!”
“你?用什么办法?”神甫问。
罗萨莉正要回答,忽然一个重物落水的声音,接着是两名花匠的惊叫声,把她打断了,她站起来,边跑边喊:“噢,父亲……”男爵已经不见了。
德·瓦特维尔先生以为他在一小块花岗岩上看到一种贝类化石的痕迹,如果这是事实,他将批驳某种地质学理论。他向前走到湖边的斜坡上,想去取这块岩石,但没有站稳,滚进了湖里,湖水最深的地方当然正好是在湖边的堤岸下。花匠们把一根竿子插到冒水泡的地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使男爵抓住竿子;他们终于把他拉了上来,浑身上下全是淤泥,男爵陷得很深,他越是挣扎,陷得越深。德·瓦特维尔先生晚饭吃得很饱,胃里刚开始消化,这一来消化停顿了。大家给他脱去衣服,擦洗干净,放到床上,他的样子显而易见很危险,于是两名仆人骑马出发,一个去贝桑松,另一个就近去请内外科医生。出事后八小时,德·瓦特维尔夫人带着贝桑松最好的两个内外科医生赶到,医生们发现,德·瓦特维尔先生虽然经过里塞镇医生的精心治疗,还是不中用了。恐惧使浆液渗入大脑,再加上消化中断,使可怜的男爵丧了命。
德·瓦特维尔夫人说,如果她丈夫留在贝桑松,本来是不会死的,她把这场灾祸归罪于女儿不听话,对女儿极为反感,同时,她又把自己的痛苦和惋惜渲染了一番。她称男爵是她亲爱的羔羊!瓦特维尔家这个最后的子孙安葬在鲁克塞湖中一个小岛上,男爵夫人叫人用白色大理石筑了一座哥特式小纪念碑,和拉雪兹神甫公墓①里爱洛伊丝的纪念碑②一样。
①巴黎郊区的著名公墓。
②见前文注释。
这件事发生一个月以后,男爵夫人和女儿在十分难堪的沉默中住在吕蒲公馆里。罗萨莉内心十分痛苦,但一点不流露出来:她把父亲的死归罪于自己,而且疑心还有另一桩在她看来更加严重的祸事要发生,那件事毫不含糊是她一手造成的;因为,诉讼代理人吉拉尔代和德·格朗塞神甫一点都不清楚阿尔贝的命运。杳无音讯使人害怕。她悔恨交加,感到有必要向代理主教交代她离间弗朗切丝卡和阿尔贝的种种鬼花招。那是些简单而又骇人听闻的计谋。德·瓦特维尔小姐截取了阿尔贝给公爵夫人的全部信件,和弗朗切丝卡告知情人丈夫得病的信,那封信告诉他,在她应该竭尽全力照料垂危病人期间,不能给他写回信。这样,在阿尔贝忙于选举的这段时间里,公爵夫人只给他写过两封信,一封告诉他阿尔盖奥洛公爵病危,另一封对他说,自己成了寡妇,这两封至诚而高尚的信都让罗萨莉给留下了。罗萨莉辛苦了好几夜,终于能惟妙惟肖地摹仿阿尔贝的笔迹。她用三封假信代替了忠实情人的真信;她把这三封假信的草稿交给老教士看过,恶的天才在信中竟表现得如此完满,他不禁为之颤栗。罗萨莉冒充阿尔贝,在信中让公爵夫人思想上对所谓不忠实的法国人的变心有所准备。对阿尔盖奥洛公爵的噩耗,罗萨莉回答的是阿尔贝即将和她罗萨莉结婚的喜讯。她算好叫这两封信在路上错过,结果的确在路上错过了。罗萨莉的信写得用心之恶毒,使代理主教惊讶不已,把信又看了一遍。接到最后一封信时,弗朗切丝卡被一个想要扼杀情敌的爱情的女孩子伤透了心,只答复了这么简单的一句:“您请便吧,永别了。”
“使人间法律无能为力的纯粹道德上的罪恶,是最卑鄙最丑恶的。”德·格朗塞神甫严厉地说,“上帝经常在人世间惩罚这些罪恶:有些飞来横祸,我们觉得无法解释,其原因就在于此。在偷偷摸摸犯下的、埋藏在私生活的神秘之中的种种罪行里,最可耻的就是私拆信件,或者是偷看别人的信。任何人,不论是谁,不论他的动机是什么,只要他敢于这样做,他就给自己的品格涂上了抹不掉的污点。有一个年轻的侍从遭到诬陷,他带着一封下令杀他的信件,没有任何邪念地上路,于是上帝保护了他,救了他,我们说这是奇迹,你能感到这个故事里的全部动人而神圣的力量吗?……你知道奇迹是什么吗?德行和无辜的圣婴一样,头上有一轮灿烂夺目的灵光。我给你说这些,不是要教训你。”老教士带着十分忧伤的语调对罗萨莉说,“哎!我可不是赦罪院的大主教,你也不是跪在上帝的脚边,我是一个担心你会受到惩罚因而感到恐怖的朋友。这可怜的阿尔贝,他怎么样了?他不会轻生吧?他镇静的外表下面蕴藏着异常激烈的个性。我明白阿尔盖奥洛公爵夫人的父亲索德里尼老亲王此来,是要讨还女儿的书信和画像。这对阿尔贝是晴天霹雳,他肯定会试图去为自己辩白的……不过,他怎么会十四个月不捎点儿消息来?”
“噢!如果我嫁给他,他会那样幸福……”
“幸福?……他不爱你。再说,你也没有偌大一笔家产带给他。你母亲对你反感极了,你给了她一个刻毒的回答,伤了她的心,也会毁掉你自己。”
“什么!”罗萨莉说。
“昨天她对你说,服从是你补赎过错的唯一方法,她对你谈起阿梅代,提醒你该和他结婚。‘要是您这样爱他,母亲,您嫁给他好了!’你说,你有没有这样顶撞她?”
“顶了。”罗萨莉说。
“那好!我是了解她的,”德·格朗塞先生接着说,“要不了几个月,她就会成为苏拉伯爵夫人!当然啦,她还会有孩子,她将给德·苏拉先生四万法郎的年金;另外,她将给他许多好处,尽量在她的不动产里减少你的那一份。只要她活着,你就不会有钱,而她才三十八岁!就算她同意放弃对鲁克塞的权利,你的全部财产也不过是鲁克塞的田地和你父亲的遗产清理后留给你的那么一点点权利!从物质利益方面看,你已经把自己的生活弄得很糟;从感情方面看,我认为尤其荒唐……你不向你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