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英文:议员竞选程序。

凌晨一点钟,三天没有睡觉的阿尔贝,坐在书房一张伏尔泰式的扶手椅里,脸色苍白,象个要咽气的人;两手下垂,瘫软无力的姿态,和玛德莱娜不相上下①。泪珠在他长长的睫毛里滚动,那是润湿眼睛却不淌到脸颊上来的泪珠,它们被思考吞饮,被内心的烈火吸吮干了!独自一人,他可以哭了。

①玛德莱娜,即《新约·路加福音》中抹大拉的马利亚,她原是妓女,后真心悔悟,成为圣徒。

这时,他瞥见亭子里有个白色的形体,使他想起了弗朗切丝卡。

“我已经三个月没有收到她的信了!她怎么样啦?我两个月来一个字也没给她写,但我事先告诉过她的。她病了吗?噢!

我的爱!噢!我的生命!有一天你会知道我经受过的痛苦吗?”

他感到心跳得厉害,在寂静中扑通扑通地响着,好象细沙撒在一面大鼓上似的。他想:“我的身体真该死!是不是长了动脉瘤?”

正在这时,有人在阿尔贝的门上轻轻敲了三下,他马上去开门,看到代理主教脸上愉快得意的神色,几乎高兴得支持不住。他抓住德·格朗塞神甫,一句话也没有说,把他紧紧搂在怀里,把头靠在老人的肩上。他又变成了孩子,哭得象当年得知弗朗切丝卡·索德里尼已经结婚时一样。只有对这个脸上闪耀着希望之光的教士,他才流露出自己的软弱。教士一直表现得很高尚,而且很精明。

“原谅我,亲爱的神甫,您正好碰上一个人正在沉没的严重时刻,请不要把我看成一个庸俗的野心家。”

“是的,我知道,”神甫接着说,“你写过《爱情产生的抱负》!哎!我的孩子,一七八六年我二十二岁时,也是由于情场失意才成为教士的。一七八八年,我当了本堂神甫。我懂得生活。我已经三次拒绝升任主教,我只想在贝桑松了此一生。”

“请过来看看她!”萨瓦吕斯大声喊道,他拿起蜡烛,领着神甫走进挂着阿尔盖奥洛公爵夫人肖像的精美办公室,他举起蜡烛照亮了肖像。

“这是一个生来就该统治别人的女人!”代理主教说,他理解阿尔贝不用言词向他吐露衷肠的一片深情,“不过,这额头有多高傲,它是无情的,受到侮辱,她决不会宽恕!这是大天使米迦勒①,是行刑的天使,是铁面无私的天使……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就是这种天使式性格的座右铭。这脑袋里有一种我说不上来的神圣不可侵犯的野气!……”

①大天使是基督教中的天使之长,级别在众天使之上。米迦勒是率领天廷卫士的大天使。

“猜得对,猜得对。”萨瓦吕斯大声说道,“不过,亲爱的神甫,她支配我的生命已经十二年多了,可我没有一点需要引咎自责的思想……”

“啊!你要能这样对待上帝就好了!……”神甫天真地说,“谈谈你的事情吧。我已经为你忙了十天了。你要是个真正的政治家,你这回就得听从我的劝告。如果你当时就照我说的到吕蒲公馆去,你本来是不会落到目前这个地步的;好了,你明天去,明天晚上我把你介绍给他们。鲁克塞的地产受到威胁,两天以内就得打官司……而选举还得过三天才能举行。我们设法使选举办公室第一天成立不起来;投票得投好几次,第一轮没有谁能得过半数票,你就会成功……”

“用什么办法?……”

“打赢鲁克塞的官司,你可以得到八十张正统派的选票,再加上三十张我掌握的票,我们就有一百一十张。而布歇委员会那儿还有你的二十张票,你手里总共掌握一百三十票。”

“嗳!”阿尔贝说,“还少七十五张呢……”

“不错,”教士说,“余下的票都是政府派的了。不过,我的孩子,你这儿有二百张票,而省政府只有一百八十张。”

“我有二百张票?……”阿尔贝象被弹簧弹了一下,站了起来,惊讶得愣住了。

“德·沙冯库尔先生的票也是你的。”神甫接着说。

“怎么会?”阿尔贝说。

“你娶西多妮·德·沙冯库尔小姐。”

“绝不!”

“你娶西多妮·德·沙冯库尔小姐。”教士冷冷地重复一遍。

“可是您看,她是无情的。”阿尔贝指着弗朗切丝卡说。

“你娶德·沙冯库尔小姐。”教士冷冷地说了第三遍。

这一次阿尔贝懂了。代理主教不想卷入一项终于使这个绝望的政治家看到希望的计划。再多说一句,就会损害教士的尊严和荣誉。

“明天你在吕蒲公馆会看到德·沙冯库尔夫人和她的二女儿,你要感谢她为你做的事情,说你对她感激不尽。总而言之,你要把身心全献给她,你的前途从此就是她家的前途,你不计利害,对自己有充分信心,所以可以把任命议员看作是一份很不错的嫁妆。你和德·沙冯库尔夫人有一场仗要打,因为她要你做出许诺。这个晚上,我的孩子,对你一生的前途至关重要。不过,你得知道,这件事与我毫不相干。我只负责正统派的票,我为你争取到了德·瓦特维尔夫人。有了她,就有了贝桑松全城的贵族。阿梅代·德·苏拉和沃谢尔会投你的票,他们把青年人带来了,而德·瓦特维尔夫人会给你带来老年人。至于我这儿的票,那是万无一失的。”

“那么是谁把德·沙冯库尔夫人拉过来的?”萨瓦吕斯问道。

“不要问我,”神甫回答说,“德·沙冯库尔先生有三个女儿要出嫁,他已无力再增加他的财产。虽说沃谢尔因为老姑妈肯付嫁资,将娶没有嫁妆的长女,那还有两个女儿怎么办?

西多妮十六岁,而你的远大抱负只要实现,就会有大把大把的钱。有人向德·沙冯库尔夫人说,与其叫丈夫到巴黎去浪费金钱,不如把女儿嫁掉。就是此人说动了德·沙冯库尔夫人,德·沙冯库尔夫人又说动了她的丈夫。”

“够了,亲爱的神甫!我懂了。一旦被任命为议员,我要为某人挣下一笔资产,这笔资产相当可观时,我的诺言也就算履行了。您对我就象慈父一般,我的幸福是您给的。天哪!

我有什么功劳,配得上您如此厚爱?”

“你帮教务会打赢了官司。”代理主教微笑着说,“现在,对刚才说的话要守口如瓶!我们毫不沾边,也绝不过问。要是人家知道我们插手选举,我们会被坏事干得更多的右派清教徒活活地吃掉,某些自己人也要对我们求全责备。德·沙冯库尔夫人并没想到我参与这些事情。我仅仅向德·瓦特维尔夫人透露过,对她我们是可以绝对放心的。”

“我会把公爵夫人带到您这儿来,由您给我们祝福!”雄心勃勃的人嚷道。

阿尔贝送走老教士以后,做着权势的美梦睡了。

第二天晚上九点钟,人人都想象得到,瓦特维尔男爵夫人的客厅里已经高朋满座,全是特意召集来的贝桑松贵族。大家正在讨论为了使吕蒲家的千金高兴,破例去参加选举的事情。大家都知道,行政法院前审查官,一位最忠于王室长系的大臣的秘书,即将被介绍到这里来。德·沙冯库尔夫人是和穿得珠光宝气的二女儿西多妮一起来的,大女儿已经有了未婚夫,就无须倚仗花哨的打扮了。这类小事情在外省是很触目的。德·格朗塞神甫探着那张漂亮清秀的脸,从这一堆人走到那一堆人,侧耳倾听,似乎无意介入,只是说一些切中要害的话,对问题加以概括和引导。

“如果王室长系重新掌权的话,”他对一位七十多岁的前国务活动家说,“会采取什么政策呢?——贝里耶孤零零一个人,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如果他有六十票,他会有很多机会给政府带来麻烦,推翻一个又一个的内阁!——费兹·詹姆斯公爵要当图卢兹的议员了。——你会使德·瓦特维尔先生打赢官司的!——如果你们投德·萨瓦吕斯先生的票,共和党人也会学你们的样,而不会去支持中庸政府党。”

如此等等。

九点钟,阿尔贝还没有来。德·瓦特维尔夫人认为这样姗姗来迟是一种失礼行为。

“亲爱的男爵夫人,”德·沙冯库尔夫人说,“可别这么小题大作。也许靴子上油迟迟不干……也许有主顾上门,就把德·萨瓦吕斯先生耽误了。”

罗萨莉斜着眼瞧了瞧德·沙冯库尔夫人。

“她对德·萨瓦吕斯先生好得很呢。”罗萨莉轻轻地对母亲说。

“不过,”男爵夫人微微一笑,接着说,“这关系到西多妮和德·萨瓦吕斯先生的婚事呀!”

罗萨莉突然向一扇朝花园开着的窗子走去。十点了,德·萨瓦吕斯先生还没有露面。这时雷声隆隆,暴雨大作。有几个贵族实在等不下去,玩起牌来。德·格朗塞神甫也猜不透其中的缘由,向独自待在窗口的罗萨莉那边走去,他实在给弄糊涂了,高声说道:“他莫非死了不成!”代理主教从客厅走到花园里,后面跟着德·瓦特维尔先生和罗萨莉,三个人登上亭子。阿尔贝家里门窗全都关着,没有一线灯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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