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甫先生,”阿尔贝激动地说,“即使德·瓦特维尔小姐有三倍家产,即使她崇拜我,我也不可能娶她……”
“你结过婚了?”德·格朗塞神甫问。
“没在教堂,也没在市政府结婚,”萨瓦吕斯说,“但在精神上结了婚。”
“你坚持这一点就更糟糕。”神甫回答说,“没有成为事实的事情,当然可以不算数。别让自己的命运和计划取决于女人一时的心愿,那无异于一个明智的人等着穿死人留下来的鞋子上路。”
“别谈德·瓦特维尔小姐了,”阿尔贝郑重其事地说,“把我们的事情说定了吧。我是敬爱您的,看在您的面上,我将为德·瓦特维尔先生辩护,但要在选举之后。在此之前,他的事情将由吉拉尔代根据我的意见去处理。我能办的就是这些了。”
“但是有些问题只有到现场作过调查,才能定得下来呀。”代理主教说。
“吉拉尔代会去的。”萨瓦吕斯回答说,“我可不能在自己十分熟悉的城市里,做任何可能影响我当选的事情,从而损害事关重大的利益。”
德·格朗塞神甫离开萨瓦吕斯时,狡狯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是在嘲笑年轻斗士毫不通融的政策,同时又很佩服他的决心。
第二天,罗萨莉从父亲嘴里知道了阿尔贝和德·格朗塞神甫晤谈的结果;她从亭子中望着办公室里的律师,想道:
“啊!我把父亲卷进了一场官司!我花了那么大气力想把你引到这儿来!我犯了弥天大罪!而你还不肯到吕蒲公馆的客厅里来?我还是听不到你抑扬顿挫的声音?瓦特维尔家和吕蒲家求你帮助,你竟提出条件!……哎!上帝知道,本来,我得到一点小小的幸福也就满足了:看到你,听到你说话,和你一起去鲁克塞,你的光临,可以使鲁克塞变成我的一块圣地。我本来别无他求……但是现在,我非做你的妻子不可!……对,对,你望着她的肖像吧,你端详她的客厅,她的卧室,她的别墅的东西南北,她的花园的景致吧。你在等着她的雕像,我要替你把她本人变作大理石还给你!……再说,这个女人没有爱情。艺术,科学,文学,唱歌,音乐,占去了她一半的感官和智力,而且,她也老了,已经三十开外,我的阿尔贝不会幸福的!”
“罗萨莉,你站在这儿干什么?”母亲走过来对她说,打乱了女儿的思路,“德·苏拉先生在客厅里,他已注意到你的态度,你显然在胡思乱想,在你这个年纪是不应该的。”
“德·苏拉先生就那么憎恨思想吗?”她反问道。
“那么你是在想喽?”德·瓦特维尔夫人说。
“对,妈妈。”
“啊!不对,你不是想。你在瞧律师的窗子,那副全神贯注的样子,既不雅观,又不成体统,尤其不该让德·苏拉先生注意到。”
“哦!那为什么?”罗萨莉说。
“喔,”男爵夫人说,“也该让你知道我们的用意了:阿梅代对你印象很好,而你做苏拉伯爵夫人不会不幸福的。”
罗萨莉的脸白得象一朵百合花,一句话也没回答,她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但是,当着这个她现在深为憎恶的男人的面,她设法露出一种难以形容的笑容,那种舞女对观众扮出来的笑容。她终于笑了,她竭力掩藏她的愤怒,使它平息下来,因为她决心利用这个又胖又傻的年轻人,为自己的打算服务。
“阿梅代先生,”她趁男爵夫人在花园里走在他们前面,好让两个年轻人待在一起时,对他说,“您原来不知道阿尔贝·萨瓦龙·德·萨瓦吕斯先生是个正统派呀?”
“正统派?”
“一八三〇年以前,他是行政法院审查官,是内阁大臣的人,很受王太子夫妇的器重。您没有说过他的坏话,那很好;如果您今年去参加选举,支持他,别让那可怜的德·沙冯库尔先生代表贝桑松城,那就更好了。”
“您为什么突然对这位萨瓦龙先生发生兴趣呢?”
“阿尔贝·德·萨瓦吕斯先生是萨瓦吕斯伯爵的私生子(噢!我向您泄露了这个内情,请您保守秘密),如果他当选议员,就会在鲁克塞的案子里做我们的律师。父亲对我说,鲁克塞以后是我的财产,我要住在那儿,那儿才美哩!要是看到伟大的瓦特维尔创立的这份美好的产业毁掉,我会非常痛心的……”
“见鬼!”阿梅代走出吕蒲公馆时,自言自语道,“这个姑娘可不傻。”
德·沙冯库尔先生是个保王党,大名鼎鼎的“二百二十一人”①中的一员。因此,七月革命以后,他仿照英国torys反对whigs②的办法,鼓吹既宣誓效忠又和现行秩序进行斗争的理论。这个理论没有受到正统派的欢迎,他们失败之余,宁可为意见不同而分裂,主张消极抵抗,听天由命。由于德·沙冯库尔先生在自己党内不受信任,在路易·菲力浦中庸政府的支持者眼中,就成了最适当的人选;他们宁愿他的温和主张取胜,也不愿看见一个共和党人把狂热者和爱国者的选票都抓到手里。德·沙冯库尔先生是贝桑松德高望重的人物,代表了一个古老的议员世家。他的家产约有一万五千法郎的岁入,谁看着都不会眼红,何况他还有一个儿子和三个女儿。有这样的负担,一万五千法郎的年收入就算不了什么了。在这种情况下,做父亲的仍能廉洁奉公,自然受到选民的尊重。选民们陶醉于议会道德的崇高理想,正象池座里的观众陶醉于台上表演而自己难得实行的高尚情操。德·沙冯库尔夫人已经四十岁,是贝桑松的美人之一。议会开会期间,她就住到一个小田庄上去精打细算地过日子,以便省下钱来,供德·沙冯库尔先生在巴黎开销。冬天,她每星期二体面地在家招待一次宾客;但她还是很懂得持家之道。德·沙冯库尔的公子二十二岁,和一个名叫德·沃谢尔的青年绅士交情极好;此人不比阿梅代有钱,和他是同窗好友。他们一起在格朗韦尔散步,一起外出打猎。他们形影不离是出了名的,人家也就请他们一起去乡间小住。罗萨莉和德·沙冯库尔的几个女儿是知己,她知道那三个年轻人之间无话不谈。她想,要是德·苏拉先生说话说漏了嘴,那肯定也是对他的两个知心朋友说的。而德·沃谢尔先生和阿梅代一样,对自己的亲事已经打好了主意:他想娶沙冯库尔姐妹中的老大维克图瓦,一位老姑妈答应结婚时给她一个岁入七千法郎的田庄和十万法郎现款。维克图瓦是这位姑妈的教女,最得她宠爱。所以对雄心勃勃的阿尔贝会给德·沙冯库尔先生带来什么危险,沙冯库尔的公子和沃谢尔显然会向他发出警告。但是,罗萨莉觉得这样还不够,她用左手给省长写了一封匿名信,署名“路易·菲力浦的一个朋友”,她在信中告诉省长,阿尔贝·德·萨瓦吕斯正暗中准备参加竞选,使省长领悟到一个保王党演说家给贝里耶帮助是何等危险;她还向省长揭露了这位律师两年来在贝桑松深谋远虑的所作所为。省长是个干练的人,和保王党是死对头,一心效忠七月政府,总之,格勒奈尔街的内政部对他的说法是:“我们在贝桑松有个好省长。”省长看了信,遵照信中的嘱咐,把信烧了。
①一八三〇年三月十五日,二百二十一名议员投票通过反对波利尼亚克内阁和查理十世的请愿书,揭开了七月革命的序幕。
②英文,前者:托利党人:后者:辉格党人。
罗萨莉想教阿尔贝落选,好让他在贝桑松再留五年。
选举是各党之间的一场斗争,内阁为了取胜,通过选定合适的斗争时间,来选择有利的斗争场地。这样,选举定在三个月以后举行。如果一个人一生的成败全在一次选举的话,那么,从下令召集选举团到选举团真正选举的那一天为止,日常生活仿佛都停顿下来了。因此,罗萨莉懂得在这三个月里,阿尔贝忙东忙西,给她留下了多少活动余地。她说服玛丽埃特把阿尔贝寄往意大利的信,和从意大利寄给他的信全交给她,她向玛丽埃特许愿(这是她以后自己说出来的),说将来要同时雇用她和热罗姆。这个非凡的少女一面密谋策划,一面装出最天真无邪的神气,给父亲做拖鞋。她懂得自己天真烂漫的神气会有什么用场,就更加装得天真烂漫。
“罗萨莉变得可爱起来了。”瓦特维尔男爵夫人说。
选举前两个月,在老布歇先生家里开了一次会,参加的有对阿尔西埃山建桥引水工程寄予希望的那位承包商,有布歇先生的岳父,有受过萨瓦吕斯的好处,准备提名他为候选人的颇有势力的格拉内先生,有诉讼代理人吉拉尔代,还有《东部评论》的印刷商和商务法庭庭长。总之,这次会议共有二十七位外省所谓的头面人物。平均每人代表六张选票;但是在统计时,增加到十张,因为大家一开始总是要夸大自己的影响。在这二十七个人里面,有一个是省长的人,一个叛徒,私下里指望从政府那里给自己或亲属谋得好处。在这第一次会议上,大家以贝桑松无人敢希望的热情,商定推萨瓦龙律师为候选人。阿尔贝一面在家里等阿尔弗雷德·布歇来找他,一面和德·格朗塞神甫聊天,神甫对他这番远大的抱负很感兴趣。阿尔贝早就看出教士有巨大的政治才干,而教士也为年轻人的恳求所感动,愿意在这场殊死搏斗中当他的导师和顾问。教务会不喜欢德·沙冯库尔先生,因为他妻子的姐夫是法院院长,使教务会在初审时打输了那场官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