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理主教说得对。”她想道,“他很痛苦!为什么这只鹰——他一双锐利的眼睛就象鹰——会扑到贝桑松来呢?哦!我什么都要知道,不过怎样才能知道呢?”

有了新的心愿的推动,罗萨莉做绒绣时,一针一线都准确无误,而沉思默想时,她带点儿天真的样子,装作幼稚不懂事,好哄骗德·瓦特维尔夫人。自从德·瓦特维尔小姐星期天被瞧了那么一眼,你也可以说,自从经受了一次“火的洗礼”(拿破仑的这句名言也可以用来形容爱情),她就一心扑在亭子的事情上了。

“妈妈,”两根柱子车好后她对母亲说道,“父亲脑子里出了个怪念头,他在车制圆柱子,想利用花园中间那堆石头,叫人盖个亭子,您同意吗?我呀,我可觉得……”

“你父亲做的事情我都同意,”德·瓦特维尔夫人干巴巴地反驳,“服从丈夫,这是女人家的义务,即使思想上不同意也罢……眼前这件事情本身也无所谓,德·瓦特维尔先生又喜欢,我干吗要反对?”

“只不过,我们从亭子里可以望见德·苏拉先生的家,我们在亭子里的时候,德·苏拉先生也望得见我们。说不定人家会说……”

“罗萨莉,你自以为对人生、对体统比你父母亲懂得还多,想要管教我们啦,是不是?”

“我不说了,妈妈。还有,父亲说山洞可以做成一间屋子,里面很凉快,可以去那儿喝咖啡。”

“你父亲的主意真不错。”德·瓦特维尔夫人回答说,她也想去看看柱子了。

她赞同瓦特维尔男爵的计划,还在花园深处指定一处修建的地方,这个地方从德·苏拉先生家看不见,但可以把阿尔贝·萨瓦龙先生的家一览无余。他们请好一个建筑承包商负责造一个山洞,一条三尺宽的小径可通洞顶,路边的石隙间种些长春花、蓝蝴蝶花、铁线莲、常春藤、忍冬和爬山虎。

男爵夫人还想出请人在山洞的内壁贴上粗木板(当时正流行用粗木制造花盆架),并在山洞尽头装一面镜子,放一张带顶盖的沙发床,和一张用带树皮的粗木造的镶嵌桌子。德·苏拉先生建议铺沥青地面。罗萨莉还设想在洞顶挂上一盏用粗木做的大吊灯。

“瓦特维尔这家人在花园里请人造了些精彩的东西。”贝桑松城里的人这么说。

“他们有钱,尽可以为一些奇思异想花上一千个埃居。”

“一千个埃居?……”德·沙冯库尔夫人说。

“不错,一千个埃居。”年轻的德·苏拉先生大声说,“人家从巴黎请了一个人来装饰内部,一切都带田园风味,但会很漂亮。德·瓦特维尔先生亲自做大吊灯,他已经动手雕刻做灯用的木料了……”

“有人说,贝尔凯①还要挖一个地窖呢。”一位神甫说。

①建筑师名。

“不是,”年轻的德·苏拉先生接着说,“他要造一个亭子,造在一整块混凝土上,防止潮湿。”

“他们家里鸡毛蒜皮的事情你都知道啊。”德·沙冯库尔夫人酸溜溜地一边说,一边望了望她那个去年就到了出嫁年龄的女儿。

德·瓦特维尔小姐想到她亭子的成功,不无骄傲,觉得自己比周围的人高明多了。谁也没猜到,从事这项工程仅仅是因为一个被看作愚钝、幼稚的小姑娘,想把萨瓦龙律师的办公室看得更清楚些。

阿尔贝·萨瓦龙为大教堂教务会所作的一鸣惊人的辩护,由于惹动了律师们的嫉妒心,很快就不再有人提起了。而萨瓦龙不改深居简出的习惯,哪儿都不露面。他既无人吹捧,又不出去见别人,在外地人很容易被遗忘的贝桑松,就更有可能被人遗忘了。然而,他三次在商务法庭出庭辩护,三起都是打到最高法院的异常棘手的官司。他的主顾是本市最大的四个批发商,他们发现他很有见识,用外省的话说,他判断力极强,就把诉讼的事托付给了他。瓦特维尔家的亭子落成的那天,萨瓦龙也在树他的纪念碑。他靠着自己和贝桑松商界要人之间静悄悄的联系,在城里办了一份半月刊,取名《东部评论》,资本共四十股,每股五百法郎,股金存放在他的前十名主顾手中。他使他们感到有必要为贝桑松的未来出一把力,贝桑松应该是米卢斯①和里昂之间的中转站,莱茵河和罗讷河之间的一个重镇。

①法国东北部的城市。

贝桑松要和斯特拉斯堡一争高低,不就应该既是贸易基地,又是文化中心吗?只有在这份《评论》上,才能探讨和东部利益有关的重大问题。把斯特拉斯堡和第戎对文学界的影响抢过来,开导法国的东部地区,和巴黎的中央集权相抗衡,这可是莫大的光荣。阿尔贝的这些分析和见解被这十个大批发商照学照搬,还说成是他们自己的分析和见解。

萨瓦龙律师没有犯好出风头的错误,他让自己的第一个主顾布歇先生掌管财政,此人通过妻子和一家出版大部头宗教着作的大出版商建立了联系;但律师亲自担任编辑,作为创办人,也分享一份盈利。商界向多尔、第戎、萨兰、纳沙泰尔、汝拉山区、布尔格、南蒂阿、隆勒索涅①等地发出呼吁,要求比热、布雷斯及弗朗什·孔泰三省的一切好学之士献策出力,给予帮助。凭着商业上的联系和同业的襄助,加上价格便宜(《评论》每季订价八法郎),终于有了一百五十个订户。律师为了避免因拒绝刊用来稿而伤害本地人的自尊心,想出一个点子,让布歇先生的大公子要求领导《评论》的文学编辑工作。这是个二十二岁的青年人,贪求名位,还从来不懂得舞文弄墨的难处和辛酸。阿尔贝暗中加以操纵,把阿尔弗雷德·布歇变成自己的心腹。这位律师界的天之骄子在贝桑松也仅仅和阿尔弗雷德有密切的交往。陶尔弗雷德每天上午到花园里来,和阿尔贝商量本期的内容。不用说,试刊号上登载了一篇阿尔弗雷德写的、得到阿尔贝赞同的《沉思》。和阿尔弗雷德交谈时,阿尔贝谈出一些精彩的想法、一些文章题目,好让小布歇去利用。因此,批发商的儿子还自以为在利用这位大人物呢!对阿尔弗雷德来说,阿尔贝是一个天才,一个深刻的政治家。批发商们为《评论》的成功感到十分高兴,他们只要付十分之三的股金就行了。再添二百个订户,股东们就可得到五厘红利,因为编辑工作是没有报酬的。这样的编辑工作也无法付予报酬。

①以上提及的一些城市和地区皆在法国东部。

《评论》出到第三期,已能和阿尔贝在家阅读的法国各种报刊互相交换。这第三期上登了一篇署名为A·S·的短篇小说,大家认为是这位名律师写的。虽然贝桑松的上流社会对这份被控为自由主义的《评论》毫不在意,到隆冬时节,德·沙冯库尔夫人家里还是有人谈到了弗朗什·孔泰地区产生的这第一篇短篇小说。

“父亲,”罗萨莉说,“贝桑松出了一份《评论》,你该去订阅,但要留在你那儿,因为妈妈不会让我阅读的,你得借给我。”

这五个月来,罗萨莉对他很温柔体贴,德·瓦特维尔先生因为急于满足爱女的要求,亲自去订了一年的《东部评论》,并把已出版的头四期借给女儿。夜里,罗萨莉贪婪地阅读着这篇小说,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读短篇小说;她也只是在这两个月才感到自己在生活!因此,不应该根据常情来判断小说对她所产生的影响。这篇作品出自一个把新文学流派的文风,或者可以说文采,带到外省来的巴黎人的手笔,姑且不说作品的价值是高还是低,但它对一个把自己白璧似的思想和纯洁的心灵托付给第一篇这类作品的年轻姑娘来说,不能不是一篇杰作。再说,罗萨莉根据自己听到的情况,直觉地产生一个念头,更大大抬高了这篇小说的价值。她希望从中找到阿尔贝的感情,或者找到和他生活有关的什么东西。

她才看了不多几页,这个念头就更加坚定不移了,看完以后,她确信自己没有猜错。在沙冯库尔沙龙的批评家看来,阿尔贝大概是摹仿了某些现代作家,他们无力创造,讲的只是自己的喜怒哀乐,自己生活中的隐私。下面就是这篇吐露隐情的作品。

《爱情产生的抱负》

一八二三年,两个年轻人定下了遍游瑞士的旅行目标,七月里一个晴朗的早晨,他们乘坐一艘由三名桨手驾驶的船,从卢塞恩出发,向弗鲁埃伦前进,打算在四州湖①边每一处有名的地方都逗留一下。从卢塞恩到弗鲁埃伦,处处是湖光山色,岩石溪流,更有绿树飞瀑,错落其间,真是美不胜收,令人叫绝。时而是朴素的荒野,优美的岬角,时而是娇媚而凉爽的山谷,陡直的花岗岩,崖上林木簇簇,有如翎饰,孤寂而清新的港湾张开着臂膀,梦幻似的远景把幽谷之美点染得分外悦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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