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萨莉,我不懂你干吗对阿梅代这么冷冰冰的?难道就因为他是我们家的朋友,就因为你父亲和我喜欢他吗?……”
“哎呀,妈妈,”有一天这可怜的孩子回答道,“要是我对他笑脸相迎,我的错误不就更大了吗?”
“这是什么话?”德·瓦特维尔夫人叫了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母亲也可能不对,但难道在你看来,你母亲总是不对吗?希望你以后对你母亲不要这样讲话!……”
这次争吵延续了三个小时又三刻钟。罗萨莉是看了钟点的。母亲气得脸色发白,把女儿打发回房里去。罗萨莉在房里琢磨这场争执的意义,但什么也没有琢磨出来,她还太天真!所以,贝桑松全城人以为年轻的德·苏拉先生离他追求的目标已经近在咫尺了,他也的确是领带飘飘然,鞋油在所不惜,耗费了多少黑染料染唇髭,用坏了多少马蹄铁①,穿旧了多少件漂亮的背心和紧身胸衣,因为他穿皮背心,这是“狮子”们的紧身胸衣;其实,阿梅代纵然有可敬而高尚的德·格朗塞神甫协助,离目标却比任何人都远。罗萨莉在这个故事开场时,还不知道年轻的阿梅代·德·苏莱雅斯是配给她的。
①原文“马蹄铁”应是“烫发钳”之误。意思应为:用坏了多少“烫发钳”。——原编者注。
“夫人,”德·苏拉先生向男爵夫人说,一边等太热的汤凉一凉,一边想让他讲的故事带上一点传奇色彩,“一天早晨,邮车在国民旅馆撂下一个巴黎人。此人找了一阵子住房,最后看中了石阶路加拉尔小姐家的二层楼。然后,这个外地人直奔市政府,申报自己居住的和办公的地址。最后,他交出各项证件,在法院所属的律师栏内注了册,并向他所有的新同行,向全体司法助理人员、法院的各位参事和法庭的全体成员投递了名片,上面印着:阿尔贝·萨瓦龙。”
“萨瓦龙是个有名的姓氏。”对纹章学颇有研究的罗萨莉说道,“萨瓦龙·德·萨瓦吕斯家族是比利时最古老、最高贵、最富有的家族之一。”
“可他是法国人,又是南方人,”阿梅代·德·苏拉接着说,“他如果想袭用萨瓦龙·德·萨瓦吕斯家族的纹章,就得在上面加一道横线。今天布拉班特省①只剩下一位萨瓦吕斯小姐,是个富有的继承人,还没有出嫁。”
①比利时省名,即首都布鲁塞尔所在的省。
“一道横线,其实是私生的标记;但是,一位萨瓦吕斯伯爵的私生子也是贵族。”德·瓦特维尔小姐接着说。
“够了,罗萨莉!”男爵夫人说道。
“你以前要她懂纹章,”男爵说,“她现在懂得很好嘛!”
“接着说呀,阿梅代。”
“你们会懂得,在贝桑松这样一个什么事情都清清楚楚分门别类、按号归档的城市里,阿尔贝·萨瓦龙毫无困难地就被我们的律师们接受下来了。大家只是说:‘这是个还不认识贝桑松的可怜虫。哪个鬼家伙建议他到这儿来的?他想来这儿干什么?干吗给每个法官家投张名片,而不是亲自登门拜访?……多大的错误!’因此,三天过后,萨瓦龙就没人再提了。他雇用了已故加拉尔先生的贴身男仆做佣人,此人叫热罗姆,也能做做饭。反正阿尔贝·萨瓦龙谁也没见过,也没谁遇到过,大家也就把他忘了个干净。”
“那他不去望弥撒吗?”德·沙冯库尔夫人问道。
“他星期天去,在圣彼得教堂,是八点钟的第一次弥撒。
他每天夜里一、两点钟起身,工作到早晨八点,吃饭,饭后继续工作。然后在花园里散散步,走上五六十圈!回到屋子里,吃晚饭,六、七点钟时就寝。”
“这些您是怎么知道的?”德·沙冯库尔夫人向德·苏拉先生问道。
“夫人,首先,我住在石阶路拐角处的新街,看得见这位神秘人物所住的房子;其次,我的老虎和热罗姆之间有礼尚往来。”
“这么说,您还和巴比拉谈天啦?”
“您说我在散步的时候怎么办呢?”
“哎!您怎么会请一个外地人当律师呢?”男爵夫人又回头问代理主教。
“首席院长捉弄了一下这位律师,指定他在刑事法庭上为一个被控犯有伪造罪的、傻里傻气的农民辩护。萨瓦龙先生证明他的当事人是无辜的,他只是真正作案者的工具,从而使他被宣判无罪。不仅他的辩护取得了胜利,而且他还使法院逮捕了两名被证明有罪的证人,对他们判了刑。他的辩护词给法院和陪审员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第二天,一个当批发商的陪审员请他处理一件很棘手的案件,他又赢了。我们当时的处境是,贝里耶先生①不可能到贝桑松来,德·加斯诺先生就建议我们请这位阿尔贝·萨瓦龙先生,并预言我们会成功。后来我一和他面谈就很信任他,而且我没有看错。”
①贝以耶(1790—1868),法国名律师,路易·菲力浦时代的议员,属天主教正统派。
“那么他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吗?”德·沙冯库尔夫人发问。
“有的。”代理主教回答。
“好啊!那么请您给我们说说吧。”德·瓦特维尔夫人说。
“我第一次见到他时,”德·格朗塞神甫说,“他是在候见厅后面的第一个房间(加拉尔老头的客厅)里接待我的。他叫人把房间漆成旧橡木色,我看到房内四壁全是法律书籍,摆放在漆成同样颜色的书柜里。除了油漆和书籍外,没有其他华贵的装饰,因为家具只有一张雕花的旧写字台,六张绒绣面的扶手椅,窗子上是镶有绿边的淡褐色窗帘,地板上铺了一条绿色地毯。这间书房的取暖也靠候见厅里的火炉。我在那儿等候时,想象这位律师已经不年轻了。这种别出心裁的布置和他的外表真是和谐之至,萨瓦龙先生进来时身穿黑色细毛料的晨衣,系一根红腰带,穿着红拖鞋、红法兰绒背心,头戴一顶红圆帽。”
“真是魔鬼的打扮!”德·瓦特维尔夫人叫了起来。
“不错,”神甫说道,“不过脑袋很神气:一头黑发中夹杂着几根白发,就象画上圣彼得和圣保罗的头发,一簇簇鬈发浓密发亮,可是硬得象马鬃,白皙而滚圆的颈子象女人的一般,高贵的额头上刻印着深深的皱纹,这是伟大的计划、伟大的思想和深刻的沉思刻印在伟人额头上的皱纹;黄褐色的脸上有些红斑点,鼻子方方正正,眼睛火辣辣的,两颊凹陷,划过两道长长的饱经沧桑的皱纹,嘴边挂着一丝苦笑,下巴尖削而过短;眼角上布着鱼尾纹,眉脊下转动着凹进去的眼睛,象两只火球。但是,别看有这些感情激烈的标志,他的神色可安详了,完全是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声音温和得令人感动,但在法庭上却滔滔不绝,真叫我吃惊,这是演说家才有的声音,一忽儿清脆而诡诈,一忽儿委婉动听,需要时狂吼如雷,接着又含讥带讽,辛辣尖锐。阿尔贝·萨瓦龙先生中等身材,不胖不瘦,还有一双高级神职人员的手。我第二次去他家时,他在那间书房隔壁的卧室里接待我。我看到的是一只粗陋的衣柜,破旧的地毯,一张中学生睡的床,窗上挂着白布窗帘。他对我的惊讶却付之一笑。他正从办公室里走出来。热罗姆对我说,办公室谁都不得进去,他也不进去,只是敲敲门。萨瓦龙先生当着我的面亲自锁上了办公室的门。第三次,他正在书房内用午餐,饭菜简单极了;这一次,我是和我们的诉讼代理人一起去的,由于他为审阅我们的案卷熬了一夜,大家要在一起待很长时间,加之可爱的吉拉尔代先生很罗嗦,所以我有可能仔细研究这个外地人。毫无疑问,这不是个凡夫俗子。在这个可怕而又温柔,耐心而又急躁,充实而又空虚的面具后面,隐藏着许多秘密。我发觉他的背有点儿驼,就象那些背着沉重包袱的人一样。”
“为什么口才这样好的人要离开巴黎呢?他来贝桑松又是为了什么呢?难道人家没对他讲过,外地人在贝桑松成功的机会很少吗?这儿,大家会利用他,但是贝桑松人可不会让他去利用他们。他来了以后又为什么不活动活动,而要等首席院长心血来潮,才发现他这个人才?”美丽的德·沙冯库尔夫人问道。
“我仔细研究了这个了不起的人,”德·格朗塞神甫接着说,并且意味深长地注视着打断他讲话的女人,使人感到他有些事情没有谈出来,“尤其是听了他今天上午驳斥巴黎律师界的一位才子之后,我想,这个三十五岁左右的人,今后必会引起很大的轰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