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维尼翁①城

我们不知道我们将要放在读者面前的楔子是不是很有用,可是我们忍不住要写下来,不是作为第一章,而是作为这本书的前言。

我们在生命的路上走得越远,我们对事物的奥秘了解得越深,我们越是会深信任何东西都不是突然而来的,也不是孤立的,大自然和社会是循序渐进的,而不是跳跃前进的;各种事件,就像今天在我们面前盛开的这些花朵一样,不论它们是欢乐的还是忧郁的,是芳香的还是恶臭的,是喜悦的还是沮丧的,它们的花苞却是在这以前成形的,有的则很早就开始生根,正如它们将来还会结果一样。

人在年轻的时候浑浑噩噩,得过且过:对昨天怀念留恋,对今天无忧无虑,对明天也很少关心。青年时期,那就是有着清新的晨曦和美丽的暮色的春天;即使有时候天空中刮起一阵暴风雨,霹雳一声,雷电交加,很快就雨过天晴、苍弯比刚才更加湛蓝,空气比刚才格外明净,大自然比刚才越发显得妩媚动人。

去考虑这场瞬息即逝,昙花一现般的暴风雨的原因有什么意思呢?在我们对这个气象谜语发表意见以前,暴风雨已经过去了。

①阿维尼翁:今法国南部沃克吕兹省省会。在罗讷河畔,声距迪朗斯河和罗呐河汇合处四公里。

可是,如果这种可怕的气象现象发生在夏末,威胁了我们的收获;发生在深秋,影响了我们的葡萄;那么情况就完全不同了:人们就要思索它们的来龙去脉,寻找预防它们的方法。

不过,作为一个思想家、一个历史学家、一个诗人,他对那些革命——毁灭整整一代人的流血的社会风暴,有一个与淹掉一次秋收、或是葡萄遭受一场雹灾,也就是毁掉一年的指望完全不同的问题要考虑。毕竟这只不过是一年的指望,下一年还可以大大地得到补偿,除非碰到天主生气。

因此,在过去,也许由于遗忘,也许由于疏漏,也许由于无知——无知的人真幸福!有知的人真不幸!——在过去,我也许会把今天要讲给你们听的故事不先作一些说明,就这么讲下去了,我也许会不多作考虑地写下本书的第一幕,我也许会像经过另一个外省似的经过南方,我也许会像称呼另一个城市一样称呼阿维尼翁。可是今天却不一样了,我已经不再处在春天的狂风之中,而处在夏天的雷雨和秋天的风暴之中。今天,当我称呼阿维尼翁时,我就是在召唤一个亡灵;就像安东尼①在展开恺撒②的尸布时说,“这是卡斯卡③的匕首戳的窟窿,这是卡西乌④的攘子扎的窟窿,这是布鲁图⑤的剑刺的窟窿”;而在我看到教皇城市⑥血淋淋的裹尸布时,我会说:“这是阿尔比居民的血;这是塞文山区人民的血;这是共和分子的血;这是保皇分子的血;这是莱斯居叶⑦的血;这是布鲁纳⑧元帅的血。”

①安东尼(前八二——前三十):古罗马统帅。恺撒的部将。公元前四十三年,与屋大维、李必达结成三头政治,共同打败刺杀恺撒的元老派贵族。

②恺撒(前一〇〇——前四四):古罗马统帅。后被布鲁图和卡西乌的元老派贵族阴谋刺杀。

③卡斯卡:刺杀恺撤的凶手之一。

④卡西乌:刺杀恺撒的凶手之一。

⑤布鲁图(前八五——前四二):古罗马奴隶主贵族派政治家,刺杀恺撒的主谋者。

⑥教皇城市:指阿维尼翁。公元一三〇三年教皇卜尼法八世同法王腓力四世争权失败后死去。受法王支持的克雷芒五世即位,怕意大利反对,迁至阿维尼翁(当时属教皇国,今属法国),此后六任教皇均为法国人。此时的阿维尼翁即为教皇城市。

⑦莱斯居叶:下文中将提及此人。

⑧布鲁纳(一七六三——一八一五):法国元帅,效忠拿破仑;后被阿维尼翁的保皇分子杀死。

于是我心中感到非常悲哀,我就开始写了;可是刚写了几行,我发现,在我的手中,小说家的羽毛笔不由自主地让位给了历史学家的雕刻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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