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惨的行列在死一般的沉寂中穿过主塔的两座吊桥和通向小教堂的城堡的大庭院,在小教堂的彩画玻璃窗上,暗淡的灯光使那些穿红袍的使徒画像的苍白的脸染上了颜色。

柯柯纳贪婪地吸入夜晚的空气,虽然天下着雨。他望着深沉的黑暗,庆幸这个时机对他和他的同伴的逃跑是太有利了。

他给抬进小教堂后,看到离祭台三步远的祭坛里,躺着一个裹着白色大披风的人,他需要怎样的意志、谨慎和毅力才克制住自己没有从担架上跳下来。

这个人就是拉莫尔。

押送担架的两个士兵在门外站住了。

“既然人们给我们这最后的恩惠,使我们再见一次面,”柯柯纳说,故意使声音变得有气无力,“把我推到我的朋友身边去吧。”

抬担架的人没有得到过禁止这样做的命令,他们毫不留难,同意了柯柯纳的要求。

拉莫尔脸色苍白忧郁,头靠在墙上的大理石上。他的黑头发上全是汗水,使得他的脸象象牙一样灰白。那些头发在头顶上竖起来后,好象还是硬硬的。

看守做了一个手势,两个差役就走开去找柯柯纳需要的神父。

这是约定的暗号。

柯柯纳的眼睛焦虑地跟着他们看着,可是用炽热的眼光盯着他们的不只是他一个人。他们刚刚看不见了,两个女人就从祭台后面跑出来,她们发出快乐的、轻微的颤抖声,接着闯进了祭坛,就象暴风雨来临前的喧闹的热风搅动着空气。

玛格丽特向拉莫尔奔过去,把他抱到怀里。

拉莫尔发出一声可怕的叫声,就象柯柯纳在他的单人囚室听到过的一样,当时这声喊叫几乎使他发疯了。

“我的主啊!怎么回事,拉莫尔?”玛格丽特说,她吓得直往后退。

拉莫尔长叹了一声,把手捂住眼睛,好象不想看玛格丽特似的。

玛格丽特看到拉莫尔不说话,做出这个姿势,比听到他刚才发出的痛苦的叫声还更加惊骇。

“哎呀!”她叫起来,“你怎么啦?你全身是血。”

柯柯纳向祭台冲过去,他手上已经拿到一把匕首,并且搂住了昂利埃特,这时他转过身来。

“站起来,”玛格丽特说,“站起来,我请求你!你看机会已经到了。”

拉莫尔的惨白的嘴唇上掠过忧郁的吓人的微笑,他仿佛不应该再微笑了。

“亲爱的王后!”这个年轻人说,“您没有考虑到卡特琳,所以,也没有考虑到这一个罪行。我遭到拷问,我的骨头全折腾断了,我全身都是伤口。我现在能做的动作就是把我的嘴唇来亲您的前额,这样做比死还叫我感到疼痛。”

说着,拉莫尔脸色灰白,用力把嘴唇贴到王后的前额上。

“拷问!”柯柯纳叫道;“可是我也遭到拷问呀,准道刽子手没有对你象对我那样吗?”

柯柯纳把经过全部说了一遍。

“啊!”拉莫尔说,“事情很明白了。我们拜访他的那一天,你握了他的手,我呢,我忘记了所有的人都应该是兄弟,摆出一副蔑视人的样子。天主因为我的骄傲惩罚了我,感谢天主!”

拉莫尔台起双手。

柯柯纳和那两个女人用一种带着难以形容的恐怖的眼光互相望了望。

“快,快,”一直待在门口观察动静的看守走过来说,“快,别浪费时间了,亲爱的德·柯柯纳先生,给我一匕首,象高尚的绅士样来摆布我吧,因为他们就要来了。”

玛格丽特跪在拉莫尔的身边,她仿佛坟墓上弯着腰的大理石雕像一样,跪在坟墓中的那个幽灵身边。

“来,朋友,”柯柯纳说,“勇敢一些,我有力气,我带你走,我会把你抱到你的马上坐好,如果你在鞍子上支撑不住,我甚至让你坐在我的前面。我们动身吧,动身吧。你听得很清楚这位善良的人对我们说的话,这关系到你的生命。”

拉莫尔使出了非凡的力气,最大的力气。

“是真的,这关系到你的生命,”他说。

他想站起来。

阿尼巴尔抱住了他,使他站牢。这时候,拉莫尔发出一种低沉的叫声,可是等到柯柯纳放开他,向看守走过去的时候,这个受过刑的人则由两个女人的胳臂扶着,他的两条腿弯曲了,尽管泪流满面的玛格丽特拼命用劲,他依旧笨重地倒了下去,他无法克制住自己,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在小教堂里引起了悲伤的回声,在拱顶下久久地震动着。

“您看,”拉莫尔用悲痛的声调说,“您看,我的王后,把我丢下吧,向我说一声永别,抛弃掉我吧,我什么也没有说,玛格丽特,您所有的秘密一直给包藏在我的爱情里面,将和我一起死掉。永别了,我的王后,永别了……”

玛格丽特也好象死去一样,双手抱住这个可爱的脑袋,亲上一个几乎是宗教意味的吻。

“你,阿尼巴尔,”拉莫尔说,“痛苦饶过了你,你还年轻,你能够活下去,逃吧,逃吧,我的朋友,我知道你获得自由,这是给我的最大的安慰。”

“时间紧迫,”看守嚷道,“快,赶快。”

昂利埃特用力想慢慢地拉走阿尼巴尔,这时候,玛格丽特跪在拉莫尔面前,头发散乱,两眼直淌泪水,好象一个玛大肋纳①一样。

——

①玛大肋纳,即抹大拉的马利亚,是《新约·路加福音》中提到的悔过的女罪人。

——

“逃吧,阿尼巴尔,”拉莫尔又说,“逃吧,别给我们的仇人开心地看到两个无辜的人一起死的场面。”

柯柯纳轻轻推开拉他向门口去的昂利埃特,做了一个庄重的手势,显得十分威严。

“夫人,”他说,“先请付五百埃居,这是我们答应过这个人的。”

“在这儿,”昂利埃特说。

于是他向拉莫尔转过身来,悲伤地摇着头,说:

“至于你,好拉莫尔,你哪怕有片刻想到我会离开你,这都是对我的侮辱。难道我没有发过誓要跟你同生死、共患难吗?可是,可怜的朋友,你这样痛苦,我可以原谅你。”

说着,他不顾一切地又在他的朋友身边躺下,对他低下头去,用嘴唇去亲他的前额。

随后,他轻轻地,轻轻地,好象一个母亲对她的孩子一样,把他的朋友的脑袋拉过来。这个脑袋挨着墙滑下,靠到他的胸口上。

玛格丽特说不出的悲伤。她已经拾起柯柯纳刚才掉下来的匕首。

“我的王后啊,”拉莫尔知道她在想什么,朝她伸出双臂,说道,“不要忘记我死是为了不让人有一点点猜疑到我们的爱情!”

“可是,如果我不能和你一起死去,”绝望的玛格丽特嚷道,“那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呢?”

“你能做的,”拉莫尔说,“你能做的是让死亡对我温和一些,让它几乎带着微笑的脸对我走来。”

玛格丽特双手合掌,靠近他的身体,好象请求他说话一样。

“你记得那个晚上吗,玛格丽特?在那个晚上,为了和我当时敬献给你、今天交给你的我的生命交换,你给了我一个神圣的诺言。”

玛格丽特全身颤抖起来。

“啊!你记起来了,”拉莫尔说,“因为你发抖了。”

“是的,是的,我记起那个晚上了,”玛格丽特说,“我发誓,亚森特,我永远遵守我的诺言。”

玛格丽特从她待的地方向祭台伸过手去,仿佛第二次请求天主为她的誓言作证一样拉莫尔的脸显出喜悦的光辉,仿佛小教堂的拱顶打开了,一道天国的光照到他身上。

“有人来了,有人来了,”看守说。

玛格丽特叫了一声,向拉莫尔奔过去,但是她担心会加重他的痛苦,就全身颤抖地在他前面站住了。

昂利埃特把嘴唇贴在柯柯纳的前额上,对他说:

“我了解你,我的阿尼巴尔,我为你感到骄傲。我清楚地知道你的英雄气概会使你死去,可是我因为你的英雄气概热爱你。当着天主的面,我说我永远爱你,胜过爱任何人,玛格丽特发誓要为拉莫尔做的事情,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可是我向你发誓我也会为你这样做的。”

她把手伸向玛格丽特。

“你说得太动人了,谢谢,”柯柯纳说。

“在离开我以前,我的王后,”拉莫尔说,“请赐给我最后的恩典,绐我一样您的任何一件纪念品,让我在上斩首台的时候可以吻它。”

“啊,是的!”玛格丽特说,“拿去吧!……”

她从自己的头颈上解下一只用一根金链条系着的金圣物盒。

“拿去吧,”她说,“这是我从童年起就带在身上的圣物,我很小的时候,我的母亲便把它挂在我的头颈上,当时她还爱我。这件圣物是我的叔叔罗马教皇克雷芒送的,我从来没有离开过它。好,你拿去吧。”

拉莫尔接了过去,狂热地吻着它。

“有人开门了,”看守说;“快逃吧,夫人们!快逃吧!”

两个女人赶快奔到祭台后面,不见了。

就在这时刻,神父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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