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亨利奥,”年轻国王口气粗暴地说,“您,拉夏斯特尔,您出去吧!”

队长遵命出去。

一阵令人难受的沉默。

过时,亨利不安地向四周瞧了瞧;发现他单独一个人跟国王在一起。

查理九世忽然站起来。

“真该死!”他说,动作迅速地撩起他的金黄色头发,同时擦了一下前额,“您看见自己在我身边,感到很高兴,是不是,亨利奥?”

“当然,陛下,”纳瓦拉国王回答,“我在陛下身边总是感到幸福。”

“比在那边高兴吗,嗯?”查理九世说,他是继续沿着自己的思路在说,并不是在回答亨利的恭维。

“陛下,我不懂,”亨利说。

“看看吧,您就会懂了。”

查理九世动作迅速地朝窗子走去,或者不如说是跳去。他将他那个越来越惊骇的妹夫拉到跟前,把那些凶手的可怕的影子指给他看。凶手们正在一条船的甲板上,把不停地进来的受害者杀死或者扔到河里淹死。

“以天主的名义,”亨利脸色苍自,大声叫了起来,“今天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今天夜里,先生,”查理九世说,“他们在替我清除所有的胡格诺教徒。那边,波旁宫北面的那些烟和火,您看见了吗?那是海军元帅的房子烧着了,在冒烟起火。您瞧,那些好天主教徒用一床破烂的草垫拖着的那个尸体,那是海军元帅的女婿的尸体,你的朋友泰利尼的尸体。”

“啊!这是什么意思?”纳瓦拉国王大声说,他徒然地在身边找他的短剑的剑柄,羞耻和愤怒同时使得他浑身哆嗦,因为他感到自已同时在受到了嘲笑和威胁。

“意思是,”查理九世突然大发雷霆,叫了起来,脸色苍白得吓人,“意思是我不要我的周围再有胡格诺教徒,您懂了吗,亨利?我不是国王吗?我不是主人吗?”

“可是,陛下,您……

“陛下我现在斩尽杀绝所有不是天主教徒的人,这就是我的意愿。您是天主教徒吗?”查理大声说,他的怒火如同来势汹汹的潮水一样不断地高涨。

“陛下,”亨利说,“请您回忆回忆您说过的话:“只要对我有用处,信什么教有什么关系呢?”

“哈!哈!哈!”查理凶相毕露地笑着嚷道,“你说,要我回忆回忆我说过的话,亨利!正象我妹妹玛戈说的,Verha_vo1ant。①所有那些人,你瞧,”他指着城里,补充说,“他们不是对我也曾经大有用处吗?他们不是曾经英勇作战,善于出谋献策,始终对我忠心耿耿吗?他们全是有用的臣民!但是他们是胡格诺教徒,而我现在只要天主教徒。”

——

①拉丁文:“口说无凭。”

——

亨利保持沉默。

“啊!你要了解我,亨利奥!”查理九世嚷道。

“我了解了,陛下。”

“嗯?”

“嗯!陛下,我看不出为什么纳瓦拉国王要做那么许多绅士或者可怜的人没有做的事。这些不幸的人,如果他们全都死了,这也正是因为有人向他们提出了陛下现在向我提出的要求,而他们拒绝了,象我现在拒绝一样。”

查理抓住年轻王爷的胳膊,眼睛牢牢地盯住他,呆滞的目光渐渐变成了一股浅黄色的凶光。

“啊!你以为,”他说,“我犯得着请那些正在那边被杀死的人望弥撒吗?”

“陛下,”亨利把胳膊抽回来,说,“难道您不是到死仍旧坚信您父辈的宗教信仰吗?”

“对,见鬼,你呢?”

“啊!我也一样,陛下,”亨利回答。

查理狂怒地大吼一声,手哆嗦着抓起桌上的火枪,亨利背贴着挂毯,额头上急得冒出冷汗,不过,幸亏他有控制自己的那股力量,外表上很镇静,双眼盯着这可怕的暴君的一举一动,那副神色完全象一只给毒蛇吓呆了的鸟。

查理把火枪拿在手里,盲目冲动地大发雷霆,跺着脚。

“你愿意望弥撒吗?”他大声叫喊,一边挥动着那件杀人武器,一闪一闪的亮光把亨利的眼都照花了。

亨利保持沉默。

查理九世大声咒骂,象这样可怕的咒骂还从来不曾有人说出口过,连卢佛宫的拱顶都被震动了。他的脸色从苍白变成铁青色。

“死、弥撒或者巴士底狱!”他瞄准纳瓦拉国王,大声嚷道。

“啊!陛下,”亨利喊道,“您要杀我,我,您的兄弟?”

亨利具有绝顶的聪明机智,这是他肌体内的最强大的能力之一,他刚才就发挥了他的聪明机智,回避了正面回答查理九世向他提出的问题,因为可以肯定,如果回答是否定的,他就难免一死。

狂怒发展到了极点总是会立刻开始产生反应,因此,查理九世没有再提起他刚才向纳瓦拉国王提的问题,他犹豫了一会儿,只听见他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接着,转身朝向敞开的窗予,瞄准一个正在对面河堤上奔跑的人。

“可是我非得杀个什么人才行!”查理九世喊道,脸色象死人般铁青,两眼充血。

他一枪打倒那个正在跑的人。

亨利发出了一声呻吟。

查理九世在狂热的心情驱使下,不停地装子弹,不停地射击,每一次打中了就高兴得大喊大叫。

“我完了。”亨利对自己说,“等到他再也找不着人可以杀的时候,就会杀我了。”

“哎!”从两个国王背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说,“好了吗?”

这是卡特琳·德·美第奇。她刚在最后一次枪响的时候走进来,没有被两位国王听见。

“没有,天杀的!”查理一边喊着一边把火枪扔在房间里……“没有,死脑子……他不愿意!……”

卡特琳没有回答。她慢慢把耳光转向亨利所在的那一部分房间,他靠着挂毯,象挂毯上的那些人像一样一动不动。卡特琳接着又回过头去望望查理,那眼光的意思是:那么,他怎么还活着?

“他话着……他活着……”查理九世低声说,他完全懂得她的眼光是什么意思,正象我们看到的,他毫不犹豫地做出了回答。“他活着,因为他……是我的亲人。”

卡特琳露出了笑容。

亨利看到她的笑容,他认识到他需要认真对付的对象首先是卡特琳。

“夫人,”他对她说,“一切都起因于您,我看得很清楚,与我的内兄查理无关,是您的主意把我引进陷阱,是您想到把您的女儿作为诱饵,把我们所有的人一网打尽;是您使我跟我的妻子分开,免得她亲跟看见我给杀死而感到乏味……”

“对,不过再也不会这样了!”另外一个充满激情、气喘吁吁的声音说。亨利立刻就听出了这是谁的声音。这声音使查理九世惊奇得浑身直哆嗦,也使卡特琳气得浑身直发抖。

“玛格丽特!”亨利说。

“玛戈!”查理九世说。

“我的女儿!”卡特琳低声说。

“先生,”玛格丽特对亨利说,“您最后几句话指责我,您指责得又对又不对。说对,是因为我事实上的确是一件毁掉你们所有人的工具;说不对,是因为我根本不知道您走上了毁灭的道路。我自己呢,先生,正如您所看见的,我活着是出于偶然,也许是出于我母亲的疏忽。不过,我一旦知道您处于危险之中,我就想起了我的职责,一个妻子的职责就是分担丈夫的命运。如果放逐您,先生,我跟着;如果把您投进监狱,我也进去;如果杀您,我也不会活着。”

她把一只手伸向她的丈夫,他即使不是出于爱情,至少也是出于一股感激的心情,抓住了她的手。

“啊!我可怜的玛戈,”查理九世说,“您最好劝他改宗天主教!”

“陛下,”玛格丽特回答,她那种不可侵犯的庄严态度对她说来是那么自然,“陛下,请相信我,为了您本人,请别要求您家族中的一个王爷做一件怯懦可耻的事。”

卡特琳意味深长地瞅了查理一眼。

“我的哥哥,”玛格丽特大声说,她跟查理九世一样懂得卡特琳这个可怕的表情,“我的哥哥,请您想想,是您让他做我的丈夫的。”

查理九世夹在卡特琳威逼的眼光和玛格丽特乞求的眼光中间,如同夹在两个完全相反的道德原则中间,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最后,还是奥罗玛斯①胜利了。

“事实上,夫人,”他俯向卡特琳的耳边说,“玛戈说得对,亨利奥是我的妹夫。”

“不错,”卡特琳也贴近她儿子的耳朵说,“不错……但是,如果他不是呢?”

——

①奥罗玛斯:希腊人对波斯主神奥尔穆兹德即善神的另一种称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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