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莫尔和柯柯纳吃完了他们的那顿并不丰盛的晚饭,说它不丰盛是因为吉星旅店的鸡只是在招牌上烤烤而已。柯柯纳让椅子的三条腿悬空,一条腿着地,转了一千圈,然后伸开腿,胳膊肘支在桌子上,品着最后一杯葡萄酒。
“您是不是马上去睡觉,德·拉莫尔先生?”他问。
“说真的,我恨不得马上就去睡,先生,可是夜里可能有人来叫醒我。”
“我也一样,”柯柯纳说,“不过,我觉得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与其睡觉,让那些派来找我们的人等着,还不如要一副纸牌来赌着,这样一来他们就会发现我们早已做好一切准备。”
“我很乐意接受您的建议,先生;不过要赌钱,我的钱不多。我的手提箱里只有一百个金埃居,而且这还是我的全部财产。现在我要靠它发笔财了。”
“一百个金埃居!”柯柯纳大声嚷起来,“您还抱怨!见鬼!可我,先生,我只有六个金埃居。”
“得了吧!”拉莫尔说,“我看见您从衣服口袋里掏出过一只钱包,看上去不仅装得很满,甚至还可以说它快撑破了。”
“啊!这个,”柯柯纳说,“这是为了还一笔旧债的钱,我得还给我父亲的一个老朋友。我怀疑他跟您一样,多少有点儿是胡格诺教徒。对了,这里面有一百个玫瑰花诺布尔①。”柯柯纳拍拍他的口袋,继续说下去,“不过,这一百个玫瑰花诺布尔是属于梅康东老板的。至于我的个人财产,我已经对您说过,只有六个金埃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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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诺布尔:英国古金币名,有一种叫“玫瑰花诺布尔”,因为上面铸有约克王朝玫瑰花形纹章或兰加斯特王朝花形纹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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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怎么赌呢?”
“正因为这个缘故,我才要赌。另外,我有一个主意。”
“什么主意?”
“我们两个人来巴黎是因为同一个目的?”
“是的。”
“我们都有一个有势力的保护人。”
“是的。”
“您靠您的保护人,我靠我的保护人?”
“是的。”
“好吧,我想到我们先拿我们的钱赌,然后拿我们将来得到的头一个恩典赌,不管是宫廷给的,还是我们的情妇给的……”
“老实说,逮真是妙极了!”拉莫尔笑着说,“不过,我承认我还没有那么好赌,把我的整个生命押在一张牌上或者一粒骰子上,因为您也罢我也罢,得到的头一个恩典可能要我们付出整个生命做代价。”
“好,那就别拿从宫廷得到的头一个恩典赌,我们拿我们情妇给我们的头一个恩典赌。”
“我只看到一个反对理由。”拉莫尔说。
“什么理由?”
“因为我没有情妇。”
“我也没有,但是我完全相信我很快就会有的!感谢天主!凭咱们这个长相,不会连个女人都没有。”
“好,照您这么说,您不会没有,德·柯柯纳先生;可是,我对照耀我的爱情的那颗福星没有多大的信心,我觉得如果这样赌,拿我的赌注对您的赌注,有点象是骗您的钱。因此,就让我们尽您那六个金埃居来赌吧,如果您倒霉,输掉了,只要您愿意赌下去,好吧,您是绅士,您的话就顶金子。”
“太好了!”柯柯纳大声叫起来,“这才象个话。您说得对,先生,一位绅士的话顶金子,尤其是当这位绅士在宫廷上有信用的时候。因此请您相信,我决不会随随便便冒险拿我会得到的头一个恩典去跟您赌的。”
“对,您也很可能把它输掉的;不过,我,我不会把它赢到手,因为我属于纳瓦拉国王,我不会从德·吉兹公爵先生那儿得到任何东西。”
“啊!蝴蝶儿!”旅店老板一边擦他的旧头盔,一边咕哝,“我早就把您闻出来了。”
他停住手,划了一个十字。
“喂,”柯柯纳洗着旅店侍者送来的纸牌,说道,“这么说,肯定是了?……”
“是什么?”
“是信新教的。”
“我?”
“对了,您!”
“好吧!就算我是!”拉莫尔微笑着说。“您有什么理由要反对我们吗?”
“啊!感谢天主,没有。这对我来说无所谓。我痛恨胡格诺教义,但是我不讨厌胡格诺教徒。再说,如今时兴这个。”
“不错,”拉莫尔笑着回答,“用火枪刺杀海军元帅就是证明!我们也要赌火枪刺杀吗?”
“随您的便,”柯柯纳说,“我只要有得赌,拿什么赌都行。”
“那就赌吧!”拉莫尔说着,把他的牌捡起来在手里排好。
“好,您就赌吧,放心地赌吧!即使我输掉象您所有的那一百个金埃居,到明天上午我就可以有钱还帐。”
“睡着觉,运气会落到您的头上来吗?”
“不,我要去找运气。”
“哪儿去找?告诉我,我跟您一块去找。”
“到卢佛宫去找。”
“您今天夜里还要去吗?”
“对,今天夜里伟大的德·吉兹公爵单独接见我。”
从柯柯纳谈到要到卢佛宫去找运气的时候起,拉于里埃尔老板就搁下了他正擦着的头盔,过来站在拉莫尔的椅子后面,这样一来,只有柯柯纳能看见他;他在那儿朝柯柯纳打手势,可是这个皮埃蒙特人正全神贯注在打牌和谈话上,根本没有注意。
“好!这真是不可思议!”拉莫尔说,“您说得对,我们是生在同一颗星下面。我今天夜里在卢佛宫也有约会,不过我不是跟德·吉兹公爵,是跟纳瓦拉国王。”
“您有口令吗?”
“有。”
“有联络暗号吗?”
“没有。”
“啊,我有。我的口令是……”
拉于里埃尔听见皮埃蒙特人说到这里,连忙趁这个大意的绅士抬起头来的当儿,做了个意思很明显的手势,结果,这个手势比刚才叫他输掉三个金埃居的那副牌还厉害,柯柯纳一下子愣住了。拉莫尔瞧见对方脸上露出惊讶表情,就转过头来,但是他只看见老板在他背后,抄着手,头上戴着那顶他刚才看见他在擦的头盔。
“您怎么啦?”拉莫尔问柯柯纳。
柯柯纳望着老板和他的伙伴,没有回答,因为他根本没有弄懂拉于里埃尔反复做的手势是什么意思。拉于里埃尔看出他得出来帮忙才行了。
“啊,”他很快地说,“这是因为我也喜欢赌赌,我走到跟前来看看您刚才赢的那副牌,这位先生大概看见我戴着打仗的头盔,一下子被我这个可怜的老百姓吓了一大跳。”
“确实很神气!”拉莫尔哈哈大声笑着说。
“啊,先生!”拉于里埃尔老板说,他装老实人装得十分象,肩膀还充满自卑感地动了动。“我们这种人并不勇敢,我们也没有文雅的风度。对象你们这种英勇的绅士来说,就应该把镀金的头盔和锋利的长剑擦得亮亮的。我们只要按时站岗……”
“啊!啊!”拉莫尔说,这时候轮到他洗牌,“你们站岗?”
“嗯!我的天主,是的,伯爵先生,我是市民自卫队的一名上士。”
说到这儿,拉于里埃尔趁拉莫尔忙着发牌,一边走开,一边把一根手指头放在嘴唇上,叮嘱柯柯纳要保守秘密。柯柯纳还从来没有这样发愣过。
这次预防措施毫无疑问是他输掉第二副牌的原因,这副牌几乎输得跟第一副牌一样快。
“好吧,”拉莫尔说,“这一下刚好您那六个埃居输光。您还要靠您未来的发迹翻本吗?”
“当然要,”柯柯纳说,“当然要。”
“不过,在您再赌下去以前,您不先谈谈您跟德·吉兹先生有约会吗?”
柯柯纳的目光转过去望着厨房,他看见拉于里埃尔的那双睁得老太的眼睛在重复着同一个警告。
“要谈,”他说;“不过时候还没有到,况且我们也可以谈谈您的事。德·拉莫尔先生。”
“我看我们最好还是谈我们的牌吧,我亲爱的德·柯柯纳先生,因为不是我弄错了的话,那就是我又要赢您六个埃居了。”
“见鬼,一点不错……我一直听人说,胡格诺教徒赌运好。我也想当个胡格诺教徒,真见鬼!”
拉于里埃尔的眼睛象两块烧红的煤一样闪闪发光,但是柯柯纳全神贯注在牌上,没有看见。
“可以,伯爵,可以,”拉莫尔说,“虽然您改信宗教的原因很奇怪,我们还是会欢迎您的。”
柯柯纳抓了抓耳朵。
“如果我拿得准您的好运气是打哪儿来的,”他说,“我一定向您保证……因为我实在不喜欢望弥撒,而且,自从国王也不喜欢望弥撒以后……”
“还有……这种宗教显那么美好,”“拉莫尔说,“那么朴素,那么纯洁!”
“还有……它很时兴,”柯柯纳说,“还有……它还给人带来赌运,因为,见他的鬼!爱司光往您手上跑。不过从我们牌一拿到手起,我一直在观察您,您光明磊落,不作弊……一定是信了新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