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兰和穆里斯回到罗兰的家里来。穆里斯为着不要太显然地牵累了他的朋友,养成了一种早出晚归的习惯。
他混迹在人群里,旁观着囚徒们转移到公西尔惹来,因为他不知道让维也芙禁闭在哪一个监狱里,他便这样去探寻她的踪影。
自从他上次拜会了弗几页—丹维尔以来,罗兰给他说得明白,第一次公开的露面就会把他毁掉,那么他牺牲了自己的生命,还不能给让维也芙以丝毫的帮助,穆里斯但求和他的情妇一起,纵然是立刻失去了自由,因此他的举动不能不谨慎,怕的是永远见不着她了。
所以每天早上他由卞尔姆①走到自由门,由玛德侬勒特走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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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这三个地方都是巴黎的修道院,大革命时改为监狱。
圣·拿扎尔,由拉—弗尔斯①走到卢森堡②,站立在每个监狱的门边,等候着把被告们带上革命法庭的囚车。他的眼睛扫过那些牺牲者以后,他又跑到另外一所监狱去。
但是他不久就明白:十个人的活动还不够这样去探着巴黎那时所有的三十三个监狱,他于是只好留在法庭边,期待着让维也芙的出庭受审。
他已经开始感到绝望。真的,对于一个已经宣判后被定了刑的人,还有什么办法?有时法院十点钟开庭,到午后四点钟便已判了二十到三十人的死刑;第一个被判了刑的人还可以再活六个钟头,但是最后那一位,在四点欠一刻判刑,到四点半,他的头便落在刀斧之下了。
如果安心地让让维也芙去受这样命运的支配,他感觉是太缺乏和命运斗争的气力了。
啊!如果他在事先知道让维也芙会被监禁……他会怎样地去和那时代盲目的审判玩上一套把戏,他会怎样容易地、迅速地把让维也芙从监狱里救出来!没有什么比越狱逃走更方便的了;可是这类事故在那时候实在是很稀罕。贵族们,一经下了狱,便住在那里,好象住在堡寨里一般,安然地等候着死亡。逃走是躲避决斗的结果:即使是妇女们,也对于以这样的代价获得来的自由,感觉羞愧。
但是穆里斯却没有这样的羞耻的打算。杀几只狗,腐蚀一个司钥人,是再容易没有的事了!况且让维也芙并不是一位赫赫有名的,足以引起世界注目的人……她并不因逃走而丧失荣誉,况且……她不是已经玷污了她自己的荣誉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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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巴黎的古监狱,九月惨案发生的地方。
②巴黎塞纳河左岸的宫庭与花园,大革命时曾用做监狱。
啊!他辛酸地想到自由门的花园是那样容易地爬过去,玛德侬勒特的房间是那样方便地穿到街上去,卢森堡的墙那样矮,卞尔门的走廊那样暗,一个有决心的人是很容易窜进去拨开一扇窗子的呀!
但是让维也芙在这些监狱的哪一所里面呢?
被怀疑所吞蚀、被焦急所挫折的穆里斯,拼命诅咒着迪克斯麦尔;他威胁,他怀恨,他认为迪克斯麦尔假藉对于皇室的忠诚,实行怯懦的报复。
“我也要把他找着,”穆里斯想道,“如果他要救那不幸的女人,他就该露面,如果他要毁她,他就会侮辱她。我一定要把这混蛋找着,那一天,叫他倒霉吧!”
在我们要去叙述的那件事发生的那一天早上,穆里斯出门去,为着要赶上革命法庭那里。罗兰还在睡觉。
他被门上的一阵巨大的响声,掺杂着女人的说话声,步枪的碰撞声,把他惊醒过来了。
他象受了惊的人那样,迅速地向他周围一望,他安心地看见并没有什么牵连着他的事故。
同时,四个队员、两个宪兵、一个警务委员,走进他的屋子里来。
这个拜会是很有意义的,罗兰赶忙穿上衣服。
“你们逮捕我吗?”他说。
“是的,罗兰公民。”
“为什么呢?”
“因为你遭了嫌疑。”
“啊!不错的。”
委员在传票上画上几个字。
“你的朋友在哪里?”他跟着说。
“哪一个朋友呀?”
“穆里斯·林德公民。”
“也许在他家里,”罗兰说。
“不,他住在这里。”
“他吗?呃!去找吧,如果你找着他……”
“请看这告发书,”那委员说,“那上面讲得明白。”
他递给罗兰一张纸,那上面的字迹是可怕的,拼法是费猜的。那张告发书上说得清楚:有人看见那个有命令逮捕的嫌疑犯林德公民,每天早上从罗兰公民的家里出去。”
这告发书上的签署人便是西蒙。
“啊!这样!同时干两桩事的这个鞋匠,就没有功夫干自己的活儿了,”罗兰说,“怎么!做暗探又换靴底!这位西蒙先生真是一位凯撒……”
他于是放声大笑。
“穆里斯公民呢!”委员问,“穆里斯公民在哪里?我们叫你把他交出来。”
“我业已告诉你,他不在这里呀!”
委员走到隔壁房间里去,再爬上罗兰的勤务员所住的栖身处去。最后,他又打开低层的一个房间。可是却找不着穆里斯的踪影。
但是在餐桌上有一封不久以前写好的信,引起了这位委员的注意。这是穆里斯写的,虽然他和罗兰睡在一起,可是他早上离开他的朋友的时候,没有惊醒他,只留下这个字条:
“我上法庭去,”穆里斯写道,“不要等我早餐,我要晚上才回来。”
“公民们,”罗兰说,“纵然我赶忙去服从你们的命令,可是我不能穿着汗衫就跟你们走……请允许我叫我的勤务员给我穿上衣服。”
“贵族啊!”一个声音说,“穿裤子也要人来帮助……”
“啊!我的天,是的!”罗兰说,“我象违哥柏尔①公民。可是你看我并没有说他是君王。”
“嘿,穿吧,”那委员说,“赶快吧。”
勤务员从他的栖身的地方下来,帮助他的主人穿上衣服。
罗兰的用意,并不是一定要他的仆人,而是要他的勤务员亲眼看见这一切经过,以便告诉穆里斯。
“现在,先生们……对不起,公民们……现在,公民们,我预备好了,我跟你们去。但是,我请你们允许我带上德姆斯契页②先生的《给爱尔蜜勒的信》那册书;这是刚出版的,我还没有读过,它可以使我在监狱里消消愁闷。”
“你在监狱里吗?”升任为市府的职员的西蒙,后面跟着四位队员走进屋来,忽然说道。“那不会长久的,你的姓名列在那个想使奥国女人逃走的女人的案件内。她今天受审……你做了证人以后,明天审你。”
“鞋匠,”罗兰严肃地说,“你上你的鞋底,未免太快了吧。”
“是的;可是怎样漂亮的一刀呀!”西蒙带着可恨的微笑回答道,“你看吧,你看吧,我漂亮的掷弹兵呀。”
罗兰耸耸他的肩头。
“呃,我们动身吗?”他说,“我等着你们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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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法国七世纪有名的皇帝。
②德姆斯契页(1760—1801):法国文学家。
正当众人转身要下阶的时候,罗兰对着市府职员西蒙很有力地踢了一脚,使得他滚下滑而且硬的阶梯高声嚎叫。
队员们忍不住大笑。罗兰把手插在自己的袋子里。
“在我执行我的职务的时候呀!”西蒙气白了脸说道。
“天呀!”罗兰回答道,“我们大家不是都在执行我们的职务吗?”
大家把他弄上了马车,委员带他到法院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