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能够把这个故事里的一个主角久久放置在一旁,这个人在前一章所叙述的事件进展的时期里,比一切人都更苦痛,而且他的苦痛是最值得引起我们的读者的同情。

明亮的太阳照耀在造币厂街上,老妇人们在门前欢乐地闲聊着在过去十个月里已经没有鲜红的云彩笼罩在巴黎头上,那正是穆里斯驾着他允许去找来的两轮轻车转回家来的时候。

他把马的络头交给圣·尤斯违席教堂门前一个擦皮鞋的人牵着,他心中充满了欢乐,跃上了他的楼梯的台阶。

爱情激荡着活跃的情绪,它可以使死亡的心复活,它可以使沙漠里有人居住,它可以使爱人的幻影重新显现,这种在情人的心灵里歌唱着的声音,它可以把整个世界蒙上一层希望和幸福的光彩,同时这是一种生长的情绪,还是一种自私的情绪,使恋爱的人除了所爱的对象以外,一切都盲目地不会看见。

穆里斯没有看见那些妇女,也没有听见她们的批评,他只看见让维也芙在预备行装,这一走便可以给他们以永久的幸福;他只听见让维也芙在闲唱她的小曲,这小曲在他耳里是那样幽扬悦耳,他甚至在她声音的抑扬婉转里分辨出锁钥关上旅行匣的杂音。

在楼梯上,穆里斯站住了脚,门是半掩半开的,可是素常总是关着的,这情景使得穆里斯惊诧。他朝四周一望,看看让维也芙是不是在走廊里;可是却没有她的踪影。他走进去,穿过待见室,餐厅,客厅;他检查了卧房。待客室、餐厅、客厅、卧室都是空空的。他叫、他喊,却没有人答应。

勤务员出去了,那是我们知道的;穆里斯以为他不在的时候,让维也芙需要一根绳索来捆箱匣,需要一些旅行的设备来装点车辆,差他下楼去购买这些东西去了。他看来这是太不谨慎了;虽然他已很着急,但还不疑心有什么意外的事故。

穆里斯期待着,在屋子里踱来踱去,有时靠着窗子,朝外面望,夹着雨点的空气从那微开的缝隙处飞了进来。

不久穆里斯想是听见楼梯上的脚步声音,他竖着耳朵去听;那不是让维也芙的脚步声;他一直跑到梯头处,靠着扶手朝下面望,他认出是勤务员,他带着仆人们常有的无忧无虑的态度爬上阶梯。

“西屋那!”他叫。

勤务员抬起头来。

“哈!是你,公民!”

“是,是我,女公民上哪里去了?”

“女公民吗?”惊奇的西屋那一边爬一边问道。

“是的。你在下面看见她吗?”

“没有。”

“那么,再下去。问看门的人,再向邻舍访问。”

“立刻就去。”

西屋那下去了。

“赶快,哼!赶快!”穆里斯叫道:“你没有看见我象在火炭上吗?”

穆里斯在楼梯口等了五、六分钟,没有看见西屋那转来,他走进屋里去,又依着窗子朝外面望,他看见西屋那进了两三个小铺里去,又走出来好象没有探听得什么。

他着了急,唤他回来。

勤务员抬起头来,看见他着急的主人立在窗口。

穆里斯向他做手势,叫他再上楼来。

“她不可能出去,”穆里斯对自己说道。

他又叫:

“让维也芙!让维也芙!”

一切都死了。孤寂的房子里好象连回声都没有了。

西屋那又出现了。

“呃,只有看门的看见过她。”

“看门的看见过她吗?”

“是的,邻人们一点也不知道。”

“你说看门的看见她吗?怎样的呢?”

“他看见她出去了。”

“她真的出去了吗?”

“好象是。”

“一个人吗?让维也芙不可能会一个人出去。”

“她不是一个人,公民,她同一个男人。”

“怎么!同一个男人吗?”

“至少,看门的公民是这样说的。”

“把他找上来,我该知道这人是谁。”

西屋那向门走上两步,跟着又转身回来:

“等等看,”他象是在回忆说道。

“什么?你要什么?说嘛,你把我弄死了。”

“也许是那个从后面来追赶我的那个人。”

“有一个从后面来追赶你的吗?”

“是的。”

“为什么呢?”

“代替你来向我讨钥匙的人。”

“哪个钥匙,混蛋?说呀,说呀!”

“房门的钥匙。”

“你把房门的钥匙交给了一个陌生人吗?”穆里斯双手拉住勤务员的领巾叫道。

“但是他不是一个陌生人,先生,他是你的一位朋友。”

“哈!是,我的一位朋友?好,他一定是罗兰。不错,他会同罗兰出去的。”

于是穆里斯在苍白的面貌中露出笑容,拿手巾去擦满头的汗。

“不是,不是,不是,先生,不是他,”西屋那说。“天呀,我是熟悉罗兰先生的呀。”

“那么,他是谁呢?”

“公民,你很知道这个人,有一天他来过的……”

“哪一天呀?”

“你很是发愁那一天,他带着你出去,你回来就很高兴了……”

西屋那已经注意到这一些事。

穆里斯带着疯狂的神气望着西屋那;他四肢都在发抖,跟着沉默了很久:

“迪克斯麦尔?”他叫道。

“我的天,是的,我想就是他,公民。”勤务员说。

穆里斯站立不稳,偏偏倒倒向后退去,倒在一张椅子上。

他的眼睛罩上了浓雾,看不见了。

“啊!我的天!”他喃喃地说道。

跟着,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瞧见那一束遗忘了的宁肯说是让维也芙留下来的紫罗兰。

他冲到那里去,拿着它,吻它;跟着,再注意到它所放的地方。

“不怀疑,”他说:“这些紫罗兰……是她最后的辞别了!”

穆里斯转过身去,只是那时才注意到箱子才装好一半,剩下的换洗衣服还放在地上或者在半开的柜子里面。

无疑这些在地上的换洗衣服是让维也芙看见迪克斯麦尔的时候,从她手上落下去的。

从这时候起一切都得着了解释。那一幕景象在他眼里活跃地呈现出来,在这曾经见证过那样的幸福的四壁里,显得尤其可怕。

一直到那个时候,穆里斯垂头丧气,心灰意冷。可是,醒转过来他很可怕,他的怒气真是骇人。

他站了起来,关上还半开着的窗子,从他的书桌上取下来为着旅行已经装了子弹的两支手枪,检查一下火药管,看见它是装好了,他把那些武器放进袋子里去。

跟着他把两包路易从抽屉深处拿出来,溜进他的钱袋里去,再拾起套在鞘里的剑。

“西屋那,”他说,“我想,你对我是忠实的;你服侍了我的父亲和我已有了十五年。”

“是的,公民,”勤务员回答,他一向以为他主人是最大胆最坚强的人,现在却在他那张象大理石般灰的脸和他从来没有看过的精神紧张的颤抖面前,骇昏了:“是的,你有什么命令给我?”

“听!如果在这里住过的那位太太……”

他停住了;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颤抖得那样厉害,以致他不能说下去了。

“如果她转来,”过一会他再说,“接待着她;把她关在屋子里;拿取这支短枪,站在楼梯旁边,拼着你的脑袋、拼着你的生命、拼着你的灵魂,不许别人进来;如果有人要强迫进门来,保卫着她;砍!杀!杀!一点不要怕什么,西屋那,我负一切责任。”

这少年的声音,他那热切的信心激动了西屋那。

“为着让维也芙女公民,”他说,“我不但要杀,而且被杀。”

“谢谢……现在,听我讲,我恨恶这所房子,如果我寻不着她,我不愿再上这里来。如果她能逃脱,再转回到这里来,你在那个日本大花瓶里插着她喜爱的雏菊,放在窗子上。日夜就这样,夜里便挂上一个灯笼。每次我经过巷口的时候,我就抬头望;只要我看不见灯笼或者花瓶,我就继续去寻找。”

“啊!先生,谨慎呀!谨慎呀!”西屋那叫道。

穆里斯一句话也不回答,飞奔出去,跃下楼去,好象长了翅膀一般,他朝着罗兰的家跑去。

当他得知这消息的时候,我们真难形容这位可敬的诗人的惊骇、忿怒和疯狂;这真是足以引起阿尔斯特为皮那得①做动人的挽诗的时机呀。

“那么你不知道她在哪里?”他不断地问了又问。

“失落了,失踪了!”穆里斯在一阵绝望的顶点,呻吟道,“他杀掉她了,罗兰,他杀死她了!”

“呃!不,我亲爱的朋友,我的好穆里斯,他没有杀死她;象让维也芙这样的女人,他不会不加思索就杀死的。不,如果他要杀死她,他就会立刻把她杀死,为着表示报复,他就会把她的尸体留在你的家里。不,你看,他同她一道逃走,真象寻着宝贝一样地高兴呀。”

“你不认识他,罗兰,你不认识他,”穆里斯说:“那个人眼光里带着灾祸的神气。”

“嘿,不是,你弄错了;我总觉得他是一个好人,在我看来,他把她带去做牺牲品。他让人把他和她一并捉住,把他们俩一并杀掉。啊!危险就在那里,”罗兰说。

这些话更加使得穆里斯发狂。

——

①阿尔斯特和皮那得是两个顶好的朋友。

“我一定要找着她,一定要找着她,不然,我就死掉!”他叫道。

“啊!我们一定会找着她,”罗兰说:“只是,你需要镇静一下。喂,穆里斯,我的好穆里斯,相信我,不用思想,我们便找不着;象你那样激动,便不会思想。”

“再见,罗兰,再见!”

“你要干吗?”

“我走了。”

“你抛弃我吗?为什么呢?”

“我不顾一切:我要去找警备委员会主席,我要向赫柏尔、丹东、罗伯斯庇尔说:我招认一切,只是他们该把她还我。”

“好的,”罗兰说。

不再说一句话,他站了起来,束紧他腰带上的扣子,带上军帽,象穆里斯那样,拿着两只实弹的手枪,放在袋里。

“让我们走吧,”他说道。

“但是你受连累了!”穆里斯叫道。

“呃,还有呢?”

亲爱的,演完了戏。

才欢欣地转回家去。

“我们该从哪里下手去找呢?”穆里斯说。

“先找老地方,你明白吗?老圣·扎克街;再去侦探红屋骑士;他在哪里,迪克斯麦尔一定也在哪里。跟着我们再向老哥得芮那些房子去找。你知道,有人说把安东尼特又带回丹普尔去了!相信吧,象他们那样的人,不到最后绝望的时候,不会不去救她的。”

“是的,”穆里斯说,“你真说得对……红屋骑士,你想他离开巴黎了吗?”

“迪克斯麦尔一定在这里。”

“真的,真的,他们总在一起,”穆里斯说,模糊的光明刚才给他一点儿理解。

于是,从这个时候起头,这两个朋友开始到处寻找;但是一切都是枉然。巴黎是很大的,它的阴影是很厚的。它隐藏着罪恶和不幸交给他的秘密,比深渊还要幽深。

罗兰和穆里斯走过了格茜勿广场一百遍,他们查过让维也芙藏身的小房子也有一百遍,她被迪克斯麦尔不息地监视着,好象从前的出家人监视用做祭物的牺牲品一般。

让维也芙在她这一面,已看清楚命运注定终归一死,象一切具有高贵心灵的人一般,甘愿做牺牲,不做声地死去;她不大为着迪克斯麦尔,而却为王后的救赎担心,穆里斯为着报复,可能把这件事声张出去。

所以,她深深地缄默,好象死神已经早把她嘴唇封闭上了一样。

可是穆里斯没有通知罗兰一声,已向那可怕的公安委员会的委员做了请求;罗兰在他这一面,也没有向穆里斯说,也采取了同样的行动。

在相同的一天,弗几页—丹维尔在他们的名字旁边,都划上一个红十字。而且把可疑这两个字用血红的括号联在这两个姓名的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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