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爱国者出去了,但没有离开。他透过烟薰的玻璃去窥探司钥人,看他是不是在和共和国警察的暗探打交道,那时警察制度的高明是从来没有过的,原来社会上的一半人在暗探另一半人,不只是为着要在政治上得着光荣,而更是要使脑袋得着安稳。
但是这位爱国者所恐惧的事是没有的。九点还欠几分钟的时候,司钥人站起身来,摸女店主的下巴,跨出门去。
爱国者在公西尔惹堤边和他碰了头,两人一道走进监狱里去。
就在那一夜晚,这桩交易就做成了:里却尔老爹接收马多市做司钥人,来代替格拉曲斯公民。
这桩事在狱吏房里办妥以前两个钟头,另外一幕戏在监狱的另一部份展开了,表面上虽然没有什么兴趣,但对于这个故事里的主要角色说来,却是有一样的重要性的。
公西尔惹的书记做完了一天的工作,已经很疲倦了,正卷起文件包要走出去,忽然有一个人被里却尔女公民带领着,出现在他办公室的门前。
“书记公民,”她说,“这里是你陆军部的同事,他代表部长公民,来抄录一些军籍的犯人的姓名。”
“呃!公民,”书记说,“你来得太迟了一点,我已经收拾行李了。”
“亲爱的同事啊,请原谅我吧,”新来的人回答道,“我们的公事忙不过来,外勤的差事只有在剩余的时间去跑跑,而我们的剩余时间正是别人吃饭睡觉的时间。”
“如果真是这样的,请讲吧,我亲爱的同事,但是请快一点,正如你所说的,这是吃晚饭的时候,我已经饿了。你有公文吗?”
“请看吧,”陆军部的书记说,同事拿出一封公文摆在他面前,他纵然很忙,却下细地研究了一番。
“啊!一切都是合法的,”里却尔女人说,“我的丈夫已经检查过了。”
“不管,不管,”书记继续研究,说。
陆军部的书记忍耐地等候着,他预备好,静候着这些手续的严格完成。
“好极了,”公西尔惹的书记说,“只要你高兴的时候,你就可以来。你有很多犯人的姓名要抄录吗?”
“一百多名。”
“那么,你要抄几天哟?”
“而且,亲爱的同事,我要在你这里,摆上一个小小的摊子,自然,如果你许可的话。”
“这是什么意思呢?”公西尔惹的书记问道。
“今夜我约你上我家里去晚餐,我再向你解释;你不是说你饿了吗?”
“我并不否认那句话。”
“呃,你可以看见我的女人,她是一个好厨子,而且你可以认识认识我,我是一个好孩子哩。”
“我的天,是的,你对我这样费钞;可是,亲爱的同事……”
“啊!不要客气,答应我,等一会儿我过沙特列广场要买的牡蛎,在炙肉店要买来烤鸡,再加上杜朗太太善长的两三盘小菜。”
“你在诱惑我,亲爱的同事,”公西尔惹的书记说,他已经被这张菜单弄昏了,对于这位每天从革命法庭得两里弗尔公债券,价值还不到两法郎的小书记,这真算是难逢的盛筵了。
“那么,你答应了?”
“我答应了。”
“这样,明天开始工作;今夜晚,走吧。”
“让我们走吧。”
“你来吗?”
“等一下,只让我去向看守那奥国女人的兵士通知一声。”
“为什么你要通知他们呢?”
“好使他们知道我出去了,他们既然明白书记室里没有人,一切的声音都会引起他们的注意。”
“哎!真好,真是很警惕,我佩服!”
“你明白了,不是吗?”
“好极了。走吧。”
公西尔惹的书记真的走去叩门,一位兵士来开门问道:
“谁?”
“我!书记;你知道,我走了。晚安,吉伯特公民。”
“晚安,书记公民。”
门跟着就关上了。
陆军部的书记对于这一幕用高度的注意在研究,当王后的囚室的门还开着的时候,他的眼光迅速地透进第一间屋子的最深的地方:他看见另一个兵士杜舍伦坐在桌边,因此他探出看守王后的卫兵只有两名。
自然不须说,当公西尔惹书记转过身来的时候,他的同事在面貌上又装出淡漠无比的态度。
他们正走出公西尔惹的时候,就碰着两个人正要进去。
这两个正要进去的人便是格拉曲斯公民和他的表哥马多市。
马多市表哥和陆军部书记,双方表现的动作都象是出于一个相同的动机,彼此撞着的时候,这个拉一下他的皮帽,那一个拉一下他的宽边大帽,拉下到了眉毛那里。
“这些人是谁呀?”陆军部书记问道。
“我只认识一个:他是司钥人,名叫格拉曲斯。”
“哎!”另外一个人故意装做淡漠的样子,说道,“司钥人可以走出公西尔惹去吗?”
“他们有休假的日子。”
他们的谈话不再深入下去,这两个新朋友向商日桥走去。到了沙特列广场的转角处,那位陆军部书记,按照他所宣布的菜单,先买了装有十二打的牡蛎的篮子,再向惹勿尔堤走去。
陆军部书记的住宅很简单:杜朗公民住在格芮勿广场上一所没有门房的房子里,住了三间屋子。每一个房客都有一把开大门的钥匙,并且他们约定如果有人忘记带上钥匙,按照他所居住的楼的层数,只须在门上敲上一下两下或者三下,家里待着的人辨认这个信号,便会下去开门的。
杜朗公民袋子里是带上钥匙的,所以他不须去敲门。
法庭的书记觉得陆军部的书记的太太很合他的口味。
真的,她是一个迷人的女人,她面貌上有一种深幽的愁苦的表情,一眼看去就表现她有一种魅力。我们须注意到:愁闷是漂亮的女人最靠得住的迷惑人的方法;愁容使得所有的男子都会钟情,自然书记们也不会例外。不管你怎样说,书记们也还是人,不管有怎样高傲的自尊心,冥顽不灵的感觉,但是没有一个人不愿去安慰一下一个在忧愁中的美人,如象多那①公民所说的:“给她腮庞上的白玫瑰加上鲜艳的颜色,改变成为红玫瑰。”
这两位书记晚餐吃得很有口味,只有杜朗夫人一点东西都没有吃。
谈话的问题从这里扯到那里。
陆军部的书记对于这每天都有活剧的时代,怀着显然的好奇心,向他的同事不断地问:如象法庭的日常情况,开庭审判的日子,看管犯人的方法……
法庭的书记高兴有这样一位留心听话的人,乐意的回答,谈道:看监人的习惯,弗几页—丹维尔的性格,最后并提到每天夜晚在革命广场上表演悲剧的主角刽子手桑松公民。
跟着在他的轮次上,他向他的同僚主人问到陆军部里的情况。
“啊!”杜朗说,“我没有象你那样的消息灵通,因为我只是书记室里的一个帮办,而不是正式的人员,地位远远不及你的那样重要。我虽然执行书记长的任务,可是只是一个不出色的雇员,自己做艰苦的事,别人收获着甜果;一切官署都是这样,即是在革命时代,也不能例外。也许有一天天旋地转,但是官署还是官署,不会改变的。”
“呃,我帮助你,公民,”法庭的书记说,已经被主人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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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多那(1794—1780):法国的诗人。
酒,特别是杜朗太太的一双美丽的眼睛迷惑住了。
“啊!谢谢,”杜朗回答,“凡是可以改变习惯和地点的事,对于可怜的雇员都可算是消遣,我只怕在公西尔惹快快结束,并不怕它延长下去,杜朗太太在家里有些烦闷,只要每天晚间我能够带她到书记室里来……”
“我不觉得有什么不便,”法庭书记说,高兴他的同僚有这样一个惬意的散心的建议。
“她为我念罪犯的名册,”杜朗公民继续说,“而且如果你不觉得今夜的晚餐太坏,有时你可再来用这样的晚餐。”
“是的,但不要太费事了,”法庭书记带着自负的气概说:“我须得向你招认如果我比素常的习惯回到小麝街那所小屋子里去晚了一些,我会受责备的。”
“呃,这真是安排得好极了,”杜朗向他的太太说,“不是吗,亲爱的朋友?”
杜朗夫人总是那样的苍白、那样的愁苦,抬起头望着她的丈夫说:
“一定遵照你的旨意。”
十一点钟响了;是客人该走的时候了。法庭书记站了起来,向他新结交的朋友们告辞,向他们表示和他们认识并且叨扰他们的招待,他感到很大的愉快。
杜朗公民把他的客人送到楼梯边,跟着转身回到他房里去:
“喂,让维也芙,”他说,“去睡吧。”
那少妇不做声,站了起来,拿上一盏灯,走进右边的房间去了。
杜朗,或者宁肯说迪克斯麦尔,望着她走了出去,在她离开以后,皱着额头沉思了一会;跟着轮到他,转身回到对面的另外一个房间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