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位穿着短紧衣,我们曾经看见他在候审厅里踱来踱去的人,在惹若工程师、昂芮阿将军、里却尔老爹的事件当中,曾经和看守地道的出口的那位司钥人交谈过的人,他就是那位戴着熊皮帽长着厚胡须的狂热的爱国者,曾经向西蒙自称是拿过郎巴尔头颅的人,在多事的第二天的晚上,大约七点钟的时候,到了我们所知道的在旧布街静角处的诺亚井酒店。
他走进那酒商宁肯说是女酒商的店子里去,坐在一间被烟草和蜡烛薰黑了的房间最深的地方,好象在咽嚼一盘臭牛酪所煎的鱼。
他用晚餐的这间屋子差不多没有人了,只有两三个常来的客人还留在那里,好象要多享受一下他们每天要来享受的权利一般。
大多数的桌子都空了,为着夸奖诺亚井酒店的光荣,我们应当从那些桌上红得有点发紫的台布上看出很多的客人曾经在那上面用过餐。
最后那三位客人已经挨次地走了,大约在八点欠一刻的时候,房里只留下这一位爱国者了。
那时,他带着一种很贵族的气概,把他前一会儿还象是在欣赏的佳肴推在一旁,从袋子里掏出一条西班牙的巧克力糖来,慢慢地咀嚼,态度是和我们刚才看见他所假装出来的大不相同了。
他一面咀嚼他的西班牙巧克力糖和黑面包,一面不断地向那挂有红白方块的帘幕的玻璃门,瞟过一道焦急不安的眼色。有时他不去吃他简单的食物,尖起耳朵去听,带着一种恍惚的神情,使得坐在柜上靠近门边的女老板看见他总是向门边张望,还不太自量地以为她是他注意的对象哩。
终于外边的门铃发出一种特殊的响声,使得我们的人战栗起来;赶快装做在吃鱼,其实女店主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他已早把盘里的一半抛给那饿眼瞧着他的狗,把另外一半抛给那用爪去向那只狗争夺食物的猫了。
这一扇挂有红白两色帘幕的门打开了,一个人走了进来,他的穿着和那位爱国者差不了许多,只是戴的不是毛帽,而是一顶红色软帽罢了。
一大串钥匙挂在这人的腰带上,而且悬吊着一把铜鞘的步兵大刀。
“我的汤!我的麦酒!”那人叫道,他跨进餐厅,不摸一下他的红帽儿,只向女店主点了一下头。
跟着,发出一声疲倦的叹息,他坐在邻近我们的爱国者在用晚餐的那张桌子上去。
女店主对于这位新来的客人显然格外恭敬,站起来亲自去叫所要的饮食。
这两个人是背靠着背的;一个面对着街,一个面对着屋里。女店主还没有完全隐没的时候,这两个人一句话也没有交换。
当门在她身后关上了的时候,借着一只蜡烛的光辉,这位戴毛帽的人在他对面的镜子里看见屋里已经没有别人的时候:
“晚安,”他不转身向着他的伙伴说。
“晚安,先生,”新来的人说。
“喂,”这位爱国者带着假装的冷淡问,“怎样?”
“呃,完了。”
“什么完了。”
“如象我们约定的,我去向里却尔老爹辞去我的职务,我假装我耳聋、眼花,终于在大庭广众中昏晕过去。”
“很好。以后呢?”
“以后,里却尔老爹把他的女人叫来,他的女人在我的鬓角上用醋擦摸,我才醒转过来。”
“好!还有呢?”
“还有!如象我们约好的,我说因为缺少空气才使得我昏晕过去,而且因为我是一个多血质的人,在这个现在已经有四百名囚犯的公西尔惹监狱服务,会要我的命。”
“他们怎样说呢?”
“里却尔妈妈怜悯我。”
“里却尔老爹呢?”
“他把我辞掉了。”
“他只把你辞掉,还不够呀。”
“等一等吧;于是善心的里却尔妈妈责备他没有心肝,说我是一位父亲,还有一家人要养活。”
“他又怎样回答呢?”
“他说她的话虽然说得是,可是司钥人的主要职务是住在他被固定在监狱里的岗位上;共和国的当局不是好玩的,他们会把那些在职务上昏晕过去的人一样地砍头。”
“见他的鬼!”爱国者说。
“里却尔老爹并没有错;自从那奥国女人进来以后,那地方成了遭人怀疑的地狱;一个人连他自己的父亲也不能相信。”
爱国者把他的菜盘给狗去舔,猫儿拼命去咬它。
“讲完吧,”他不转身地说。
“总之,先生,我开始呻吟,就是说我故意装病;我请求进医院,我并且说如果把我的薪傣扣掉,我的孩子们就会饿死。”
“里却尔老爹怎样?”
“里却尔老爹回答我说,一个当司钥的人就不该生孩子。”
“我想你该有里却尔妈妈来支持你呀?”
“幸喜!她和她的丈夫吵了起来,责备他有一副坏心肠,结果使得里却尔老爹对我说:‘呃,格拉曲斯公民,你在你的朋友里去找一位来,他可以分一部份工资给你;你把他找来见我,作为你的代替人,我允许使他做这件事。’我听了这句话,就边走边说:‘好的,里却尔老爹,我就去找吧。’”
“你找着了,我的好人。”
讲到这里,女店主走了进来,手中端着格拉曲斯的汤和酒。
这个打搅对格拉曲斯和爱国者都不合适,显然他们还有许多话要谈。
“女公民,”司钥人说,“我从里却尔老爹那里,得着一点小小的奖赏,所以我今天可以吃一盘黄瓜炸猪排,并且喝一瓶布尔果呤酒;叫你的女仆上肉店去买肉,你到地窖里去取酒。”
女店主立刻下命令。女仆从当街的门出去,她从到地窖的门下去。
“好,”爱国者说,“你是一个聪明的孩子。”
“那样的聪明,纵然你给我那样漂亮的许诺,可是我不隐瞒这件事对我们两人会有什么结局。你想会怎样结局?”
“是的,完全明白。”
“我们在同我们自己的脑袋开玩笑。”
“你不要担心我的脑袋。”
“不,我承认不是你的脑袋使得我不安。”
“那么是你的罗?”
“是的。”
“可是,如果我出它双倍的价值……”
“嘿!先生,脑袋是一件很贵重的东西啊。”
“不是你的。”
“怎么不是我的呢!”
“至少,现在这个时候。”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说你的脑袋不值一文,譬如,如果我是公安委员会的一位暗探,明天你就要上断头台。”
司钥人骤然地转过身来,使得狗向他叫了起来。
他脸色苍白得象一个死人。
“不要转过身来,也不要变脸色,”爱国者说:“还是安静地把汤喝掉,我并不是一位暗探,却是一个朋友。使我进公西尔惹,把我放在你的地位上,把钥匙交给我,明天我数五万金里弗尔给你。”
“至少,该是真的吗?”
“啊!你有我的脑袋,作为你很可靠的保证呀。”
司钥人沉思了几秒钟。
“喂,”爱国者在镜子里看见他说,“喂,不要胡思乱想吧;如果你告发了我,如象在你的职务上你应该那样做的,共和国并不奖励你一文钱,如果你为我服务,你就感觉到违背了你的责任,你尽责任得不到报酬总算是不公道的,我却给了你五万里弗尔。”
“啊!我很明白你的话,”司钥人说,“你的请求对我很有利;但是我怕后果……”
“后果吗!……你怕什么?呃,我绝不会告发你呀。”
“自然不是你。”
“我到差后的第二天,你到公西尔惹来绕一个圈子;我数每卷包有两千法郎的二十五卷给你;这二十五个包很容易装进你那两个袋子里去。付了钱,我再给你一个卡片,送你离开法国。你一经出国,不论你走到哪里,你纵然不是有钱的,也是自由的。”
“呃,就这样吧,先生,要来的让它来吧。我不过是一个穷鬼。我没有牵涉到政治。法国没有我总是一样兴盛。即使少了我,也不会灭亡。如果你做出坏事,总归你倒楣。”
“总之,”爱国者说,“我不相信我能够比别人现在干的还要坏。”
“请先生允许我不去批判国民公会的政策。”
“你这个聪明的家伙,有这样的哲学和天真的想法。嘿,什么时候你把我介绍给里却尔老爹呀?”
“今夜晚,如果你愿意。”
“是,好极了,说我是谁呢?”
“我的表哥马多市。”
“马多市!要得;我喜欢这个名字。什么职业呢?”
“做裤子的。”
“从做裤的到制革的,相差不远。”
“你是制革的吗?”
“我可能是。”
“真的。”
“什么时候你介绍我?”
“半点钟以后,如果你愿意。”
“那么在九点钟。”
“什么时候我得着钱?”
“明天。”
“你真的很发财吗?”
“还好过活。”
“一个旧党,不是吗?”
“与你何干!”
“既然有钱,又拿出钱来冒砍头的危险,旧党人真傻!”
“你要怎样呢!没裤党那样聪明,可是他们也没得着什么。”
“嘘!我的酒来了。”
“今夜晚在公西尔惹对门。”
“是的。”
爱国者付了餐费走出门去。
在门边他听到一个象雷那样大的声音叫道:
“喂,女公民!黄瓜炸猪排!你的格拉曲斯老表快饿死了。”
“这个好马多市!”司钥人啜着女店主刚才温柔地瞧着他,倾在他杯里的布尔果呤酒的时候,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