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里斯从罗兰所得的第一个打击是那样的可怕,他须得使用他最大的自制的力量,才会把他所受的震撼,对罗兰隐藏起来;但是一经跳进了花园,一个人留在黑夜的静寂里,他的感觉沉静下来,他的意念在脑里不是象先前那样混乱,而是渐渐明晰,可以用理智来批判了。

怎么!穆里斯带着纯洁的欢乐时常来到的这所房子,他把它看做是他的地上乐园的这所房子,只是阴谋家的巢穴!对于他诚挚的友谊的热烈欢迎,只是一种伪善!让维也芙的爱情的一切表现,只是出于恐惧!

大家已经明白这园里的情况,读者们已经不止一次跟随着我们的少年人在那里面走过了,穆里斯从一堆树丛溜到另一堆树丛,一直到了月亮照在那温室的阴影里,正是他第一次进这所房子里来,被关闭在里面的屋子。

这屋子正面临让维也芙居住的阁子。

但是那夜晚那少妇房间里的灯光不是孤独澄静的,而是从这个窗子到那个窗子地飘荡着。穆里斯透过一幅偶然半卷起的帘幕去窥看让维也芙,她慌忙地把东西塞进一个袋子里去,他诧异地看见她手里有武器在闪烁。

他为着更好窥探屋里的情况,他站到一个高柱上去。火炉里熊熊的火光引起了他的注意,让维也芙正在焚烧文件。

那时候一扇门开了,一个少年人走进了让维也芙的房间里去。

穆里斯第一个意念,以为这个人是迪克斯麦尔。

这少年人跑向她去,握住她的手,两人面对面地站了一会,好象被激烈的情绪所攫住的光景。这是怎样的情绪呢?穆里斯却猜不着,他们谈话的声音又不能达到他的耳朵里来。

可是忽然间穆里斯用眼睛测量他的身材。

“这不是迪克斯麦尔,”他喃喃地说。

真的,刚才进来这个人是瘦而且矮;迪克斯麦尔是大而且壮。

嫉妒是一剂强烈的刺激品;在一分钟内,穆里斯打量这陌生人的身材,分析了那丈夫的侧影。

“这不是迪克斯麦尔,”他喃喃地说道,好象他须得向他自己再说一遍,才足以证实让维也芙的无信义。

他挨近窗去,可是他越是靠拢越是看不明白:他的头上在冒火。

他的足撞着一把梯子,那窗子有七八尺高,他举起梯子,立起来靠在墙上。

他爬上去,把他的眼贴在窗帘的缝隙上。

让维也芙房间里的那个陌生人是一位二十七八岁的少年,蓝色的眼睛,漂亮的外表,他牵着那少妇的手,一面对她讲话,一面揩拭从她妩媚的眼里涌出的泪珠。

穆里斯弄出来一个微细的响声,使得这少年人向窗子边掉过头来。

穆里斯抑制着一个惊诧的呼叫:他认出这人正是沙特列广场上打救了他的人。

那时候,让维也芙把她的手从那陌生人的手里缩了回来。让维也芙向火炉走去,看清楚所有的文件都烧光了。

穆里斯不能再忍受下去了,凡是足以刺激一个男子的可怕的热情的,爱情、报仇、嫉妒,都用它们火一般的牙齿去咬他的心。他抓住他的时间,凶猛地推开那扇没有关好的窗子,跳进那所房间里去。

同时两支手枪放在他的胸上。

让维也芙一听见声音,便转身过来,她看见穆里斯,便呆住了。

“先生,”那年青的共和党人冷冷地向两次救了他的人说,“先生,你是红屋骑士吗?”

“是,又怎么样呢?”骑士回答道。

“啊!如果是,你是一个勇敢的人,因此是一个沉静的人,让我给你说两句话吧。”

“说吧,”骑士说,没有把他的枪转移方向。

“你可以杀我,但是不要在我叫喊以前把我杀掉,或者说在我叫喊以前我不会死。如果我叫喊一声,围住这所房子上千的人就会在十分钟内把这房子毁成灰烬。因此把你的枪放下去,听我给夫人要说的话。”

“向让维也芙吗?”骑士说。

“向我吗?”那少妇悄悄地说道。

“是的,向你。”

让维也芙,脸比雕像还白,捉住穆里斯的胳膊,他把她推开。

“你记得你对我说的吗,夫人,”穆里斯带着一种深邃的鄙弃说。“现在我明白你说的是真话。不错,你的确不爱穆朗先生。”

“穆里斯,听我说!”让维也芙叫道。

“我不要听,夫人,”穆里斯说。“你骗了我;你一下就把联系着我的心和你的心的链子割断了。你对我说你不爱穆朗先生,你没有对我说你爱别人。”

“先生,”骑士说,“你说穆朗的什么,或者你说的是哪一个穆朗?”

“是那一个化学家穆朗。”

“化学家穆朗在你面前。化学家穆朗和红屋骑士不过是一个人。”

伸手到旁边一个桌子上去,他在转眼间戴上那顶黑色的假发,使得这位少年共和党人许久辨认不出来的假发。

“哼!是的,”穆里斯带着加倍的鄙弃的神气,说道:“是的,我明白,这不是你所爱的穆朗,因为穆朗是不存在的,但是软骗的手段,纵然是很巧妙的,也却更是可耻的。”

骑士做了一个威胁的动作。

“先生,”穆里斯继续说,“请让我和夫人谈一会;如果你愿意,可以呆在这里听,时间不会长的,我告诉你。”

让维也芙做了一个姿势,叫红屋忍耐一下。

“所以,”穆里斯继续说,“所以,让维也芙,你使我成为朋友们的笑柄!人民的恨恶的对象!象我这样的瞎子,你利用我,去干你一切的阴谋!你把我当做你的工具!听我讲:这是一个不名誉的行为!但是你要受惩罚的,夫人,因为这位先生就要在你眼前把我杀掉!但是在五分钟之内,他也要在那里,倒在你的脚下,或者,如果他活着,也要把他的头送上断头台去。”

“他要死吗!”让维也芙叫道:“他把头送上断头台去吗!但是,穆里斯,你不知道他是我的保护人,我家庭的保护人,我宁愿把我的生命去换他;如果他死,我也要死,如果你是我的爱情,他便是我的宗教呀!”

“哼!”穆里斯说,“也许你要继续说你爱我。真的,女人真是太软弱,太怯懦。”

跟着转身过去:

“来吧,先生,”他向那年轻的保皇党人说,“你该杀我或者自己死掉。”

“为什么呢?”

“因为你不杀我,我就捕你。”

穆里斯伸手去捉他的领巾。

“我不为我的生命同你战斗,”红屋骑士说,“去吧!”

他把他的武器扔到椅子上去。

“你为什么不为你的生命同我战斗呢?”

“因为我不愿意懊悔杀掉一个多情的男子,而且更因为让维也芙爱你。”

“哎!”那少妇合拢双手叫道:“哎!你总是这样的善良、伟大、忠诚、慷慨啊,费里蒲!”

穆里斯望着这两人惊骇呆了。

“呃,”骑士说,“我到我房间里去,我拿我的荣誉担保我绝不会逃跑,只是为着藏一张画像。”

穆里斯赶快把眼睛转到让维也芙的画像上去;它仍然在原来的位置上。

也许是红屋骑士猜着了穆里斯的思想,也许是他愿意把他的慷慨表现到最高的程度。

“呃,”他说,“我知道你是共和党人,我也知道同时你有一颗纯洁忠诚的心。我信靠你一直到最后,瞧吧!”

他从他胸前拿出一张纤细的图画,给穆里斯看:那是王后的画像。

穆里斯低头,把手放在自己的额头上。

“我等你的命令,先生,”红屋骑士说:“如果你要捉我,你认为我自首的时间到了的时候,你就敲门。我已不贪恋生命,自从我这生命不能为救赎王后的希望维持住的时候起,我已不想活下去了。”

骑士走出去,穆里斯也没有做一个姿势去留住他。

他刚刚走出房去,让维也芙就急忙跪在这少年的脚下。

“饶恕,”她说,“穆里斯,饶恕我对你所做的一切损害,饶恕我的欺骗,凭我的痛苦和我的眼泪,你饶恕了我吧,我向你发誓,我真是流了不少的眼泪,受了不少的痛苦。啊!我的丈夫今天早上走了,我不知道他往那里去了,也许不会再看见他了。现在我只有一个朋友,不是一个朋友,是一个兄长,你要把他杀掉。饶恕,穆里斯!饶恕了吧!”

穆里斯扶起那少妇。

“你要怎样?”他说:“这一类不幸的事到处都有!这时候大家都在赌他们的生命,红屋骑士象别人一样在赌,但是他输了,现在他应该把生命赔出来。”

“如果我懂得你的意思,那就是说他该死。”

“是的。”

“他该死,而且是你对我这样说的。”

“不是我,让维也芙,是命运。”

“在这件事上,命运还没有宣判,因为你是能够救他的,你。”

“出卖我的誓言,因此也是我的荣誉。我明白,让维也芙。”

“闭住你的眼睛,穆里斯,这就是我请求你的了,凡是女人所能表现的感激,我都答应给你的。”

“我闭着眼睛也是枉然,夫人,有一个颁发的口令,没有这个口令没有人能够出去,我向你重说,这所房子已经被包围住了。”

“你知道这口令吗?”

“无疑我是知道的。”

“穆里斯!”

“怎么样?”

“我的朋友,我亲爱的穆里斯,这个口令,请你告诉我,我需要它。”

“让维也芙!”穆里斯叫道,“让维也芙!你有什么权利能够来对我说:‘穆里斯,凭我对你的爱情,违背了你的誓言,不要你的荣誉,出卖你的原则,放弃你的主张’呢?让维也芙,你给我什么来换取这一些呢?你这个这样来诱惑我的人呀!”

“啊!穆里斯,救他,先救他,然后你再要我的命吧。”

“让维也芙,”穆里斯带着一种阴沉的声音说,“听我讲,我已经把一支脚放在不名誉的道路上;要再完全堕落下去,至少我该有一个很好的理由来背叛我自己;让维也芙,对我发誓,你是不爱红屋骑士的……”

“我爱红屋骑士,只象一个姐姐,一位女友,并没有别的,我敢对你发誓。”

“让维也芙,你爱我吗?”

“穆里斯,我爱你的真实,是上帝所知道的。”

“如果我应允了你所要求的,你能够抛弃你的亲属、朋友、祖国,来和一个叛徒逃亡吗?”

“穆里斯!穆里斯!”

“她在迟疑……啊!她在迟疑!”

穆里斯带着极端的轻蔑的气概,向后面退走。

让维也芙原来靠着他的,忽然感觉到失去了支持,她跌倒在他膝前。

“穆里斯,”她说,同时将身子向后倾倒,扭转她的合拢的手:“穆里斯,你所要的一切,我对你发誓,我都应允你,命令吧,我服从。”

“你将是我的,让维也芙。”

“当你需要的时候。”

“对基督发誓吧!”

“我的上帝!”她说,“你曾经赦免过通奸的妇人,我希望你也能饶恕我。”

泉涌般的泪珠在她腮庞上滚动,再落到纷披在胸前的散漫而修长的头发上去。

“啊!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地发誓,”穆里斯说,“否则我就不接受你的誓言。”

“我的天!”她说,“我宣誓是要把我的生命贡献给穆里斯,同他一道死,如果需要,为他而死,如果他救了我的朋友,我的保护人,我的哥哥——红屋骑士。”

“好,我一定救他,”穆里斯说。

他向那房间走去。

“先生,”他说,“穿上硝皮匠穆朗的衣服。我把你的诺言还给你,你自由了。”

“你呢,夫人,”他对让维也芙说道,“听好这几个字的口令:‘康乃馨与地道。’”

好象他怕留在这所房间里,他一说了这几个使他成了叛徒的字,他打开窗子,从房间跳到花园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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