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带着沉郁的心情,如象许多道地的巴黎人那样,注视着滚滚的流水,穆里斯靠着桥上的栏杆,听着一小队兵士的整齐的脚步声,象是一个巡逻的队伍那样向他走来。

他转身过去,才知道这是一队国防军从桥的那一头开过来。在夜色苍茫里穆里斯大约认出了罗兰。

真的是罗兰。他一看见了穆里斯,就向他冲过去,把双臂张开来:

“到底,”罗兰叫道,“是你。天呀!我们找得你好苦呀,既然我重逢了这样忠实的朋友,我的幸运的面貌改变就在不久。这一次我想你该不会抱怨了吧,我给你吟的是拉辛①的,不是罗兰的诗句。”

“你干嘛到这里来巡逻?”大家担心着的穆里斯问道。

“朋友,我是远征队的首领,须得把我们动摇了的名誉重新扶持起来。”

于是转身向他的队伍:

——

①拉辛(1639—1699):法国的悲剧诗人。

“托枪,举枪,卸枪!”他说,“孩子们,天色还没有黑尽。去谈你们的事,我们要谈我们的事。”

跟着转身到穆里斯的身旁:

“今天在这区里我探听得两件重要的新闻,”罗兰说。

“哪两件”?

“第一件就是你和我开始被人怀疑。”

“我知道这一件。第二件呢?”

“嗄!你也知道吗?”

“是的。”

“第二件是关于康乃馨的阴谋完全是红屋骑士干的。”

“我也知道。”

“但是你不知道的,便是康乃馨和地道的阴谋只是一件阴谋。”

“我还是知道。”

“那么,让我们再讲第三件新闻吧:我确实相信你不知道这一件:今夜晚我们去捉拿红屋骑士。”

“捉拿红屋骑士吗?”

“是的。”

“那么,你做宪兵了?”

“不,但是我是一个爱国者。爱国的人把生命贡献给祖国的。现在我的祖国可怕地被红屋骑士危害着,他做出不断的阴谋来。现在我的祖国命令我——我这个爱国的人去扫除该障碍物——红屋骑士,我便服从了我的祖国的召唤。”

“还不是一样嘛,”穆里斯说,“你干这样的差事,真是奇特。”

“不是我要干,是人要我干,而且我该说我会去找那个差事来干的。我们应当出一个风头来恢复我们的名誉,名誉一经恢复,不但是我们的生命得着安全,还可以有权利得着第一个机会,把六吋的钢刀插在那可恶的西蒙的肚腹里面去哩。”

“可是他们怎么知道红屋骑士是地道阴谋的首领呢?”

“还不很确定,他们不过这样假想罢了。”

“啊!你们不过在推论罢了?”

“我们正在找确切的证明。”

“你怎样证明的?嘿!到底不过是……”

“仔细听吧。”

“我在听。”

“我刚刚听到呼叫:‘大阴谋,西蒙发现的大阴谋……’这混账的西蒙!处处都有他,真是一个大坏蛋!一想到这个,我就想亲自去调查一下那是不是真实的。我听有人说起地道。”

“真的有地道吗?”

“啊!真的有,我看见过了。”

看见,我亲眼看见,这就叫做看见。

“嘿,你为什么不喝倒采呢?”

“因为这是莫里哀①的句子,况且,我对你承认,在这样严重的情况下我不愿意再开玩笑。”

“嘿,如果不拿严重的事来开玩笑,还有什么可以开玩笑的呢?”

“你说你已经看见了……”

“地道……我再说一遍:我看见了地道,我在那下面走过,从蒲吕穆女公民的地窖起一直到哥得芮街的一所房子,门牌号数十二或者十四,我记不清楚了。”

①莫里哀(1622—1675):法国喜剧家。

“真的!罗兰,你走过了?”

“从头到尾地走过,哼,我的天!我告诉你这条通道真修得漂亮,而且用了三道铁栅,把它关闭起来,还须得去把它们一个一个地拉掉。如果这些阴谋家成了功,只须牺牲三、四个人,他们会有足够的时间,把卡贝寡妇放到安全的地方去。幸而不是这样,可恶的西蒙却早发现了这个阴谋。

“我觉得,”穆里斯说,“他们应该先逮捕的便是哥得芮街的那所房子里的居民。”

“如果他们没有发现那是一所空空的房子,他们老早那样做了。”

“到底,那所房子是谁个的呢?”

“是,是一个新房东的,可是没有人认识他,大家只知道两三个星期以前那房子换了主人。邻人确实听到一些声响,可是,因为那是一所老房子,大家以为是在做修理的土作。至于那个旧房东,他已经离开了巴黎。我到那里的时候,事情便是那样的。”

“‘嘿!’我把桑特尔拖到一旁对他说道,‘你们大家就这样被难住了吗?’

“‘是的,’他回答说,‘我们真的被难住了。’

“‘这房子是才卖了的,不是吗?’

“‘是的’。

“‘两星期以前吗?’

“‘有两三个星期了。”

“‘买卖房屋总是有登记员作证的吗?’

“‘不错。’

“‘好了,我们应该召集巴黎所有的登记员,看哪一个经手了这桩买卖,再叫他们把契约拿出来看看。在那上面我们就可以看出买方的姓名和住处了。”

“‘好极了!这真是一个主意,’桑特尔说:‘虽然有人控告你是一个不好的爱国者,罗兰,罗兰,我一定恢复你的名誉,不然我就被鬼烧死。’”

“总之,”罗兰继续说,“说过的都做过了。登记员找着了,契约寻得了,在契约上有犯罪人的姓名和住处。于是桑特尔对我守信,他指定我去逮捕他。”

“而且那个人,就是红屋骑士吗?”

“不是,只是,也许是他的同谋者。”

“但是你怎么说你去捉红屋骑士呢?”

“我们去把他们一齐捉下。”

“首先,你认识这红屋骑士吗?”

“清楚得很。”

“你知道他的面貌吗?”

“我的天!桑特尔都告诉我了。身长五呎三吋,金栗色的头发,蓝色的眼睛,鼻子端正,栗色的胡须,况且,我还看见过他。”

“什么时候?”

“就是今天。”

“你看过他吗?”

“你也看过他呀。”

穆里斯发抖了。

“这个身材矮小金栗色头发的少年人,就是今天早上救了我们的,你知道,他就是指挥那香狸队,杀砍得很厉害的那个人。”

“就是他吗?”穆里斯问道。

“就是他本人。有人跟着他,而且在我们的哥得芮街的房东的住处附近就找不着他了,因此我们假想他们是在一起的。”

“嗯,可能是的。”

“一定是的。”

“但是我看,罗兰,”穆里斯再说,“如果你今夜捉下早上救了你的人,你未免有点忘恩吧。”

“滚他的蛋!”罗兰说,“你相信他为救我们而救我们吗?”

“为什么呢?”

“绝不是为了我们。他们埋伏在那里,本来打算拦路劫走那可怜的爱罗伊斯·提松。要想暗杀我们的人阻碍了他们,他们才去攻打这批暗杀者。我们是碰巧得了救。一切都得看人的意愿,如果是无意的,我不会因小小的忘恩而感觉不安。况且重要的一点是服从需要,我们现在需要出一个风头去恢复名誉。我已经代你保证了。”

“向谁?”

“向桑特尔,他知道你指挥这远征队。”

“怎样呢?”

“‘你能确定捉住犯人吗?’他说。

“‘是的,我敢担保,如果穆里斯一道去。’

“‘但是你以为穆里斯可靠吗?一些时间以来,他温和了。’

“‘说那句话的人错了。穆里斯不比我更要温和。’

“‘你敢担保他吗?’

“‘如象担保我自己一样。’

“于是我就上你家里去,可是没有找着你,跟着我就朝这路上走,一则这是我要去的路,再则也因为是你时常走的路,我终于把你撞着了,你既然在这里,前进吧,开步走!”

唱着胜利的歌

我们就从障碍越过……

“我亲爱的罗兰,我感觉绝望,对于这个远征队,我一点也不感觉兴趣,你说你没有碰着我好了。”

“不可能!我们的人都看见你了。”

“那么,你说你碰着我,只是我不愿意加入你们的队伍。”

“更不可能。”

“为什么呢?”

“因为,这样一来,你不但是温和的,而且是可疑的了……你知道他们怎样对付可疑的人?他们把他牵到革命广场,叫他对自由神像敬礼,只是这敬礼,不是用帽子,而是用脑袋。”

“嘿,罗兰,要来的让它来吧。但是,我要向你说的,无疑你会感到奇怪呀?”

罗兰大大地睁开眼睛,瞧着穆里斯。

“嗯,”穆里斯说,“我讨厌活下去了……”

罗兰放声大笑。

“好!”他说,“我们同我们的爱人吵了嘴,忧郁的意念就会来在我们心头。呃,标致的亚马提斯①重新做人吧,我们再从人把你改造成一个公民;我呢,不象你,不是和亚得米斯决裂了,还不会变成一个好的爱国者哩。扯开说一下,理性女神陛下给你万分的敬意。”

“你代我向她道谢。再见,罗兰。”

“怎么,再见呢?”

“是的,我要走了。”

——

①亚马提斯:西班牙骑士小说中的英雄。

“走哪里去?”

“回家,我的天!”

“穆里斯,你毁了你自己。”

“没有关系。”

“穆里斯,想想,朋友,想想。”

“想过了。”

“我还没有向你说完……”

“说完,什么?”

“说完桑特尔对我所说的话。”

“他还对你说些什么?”

“当我为你请求做远征队的首领的时候,他对我说:

“‘当心哟!’

“‘当心谁?’

“‘当心穆里斯。’”

“当心我吗?”

“是的。‘穆里斯,’他继续说,‘常到那一个区里去。’”

“到哪一个区里去呀?”

“到红屋骑士的那一个区里去。”

“怎么!”穆里斯叫道,“他藏在这里吗?”

“至少大家这样想,既然他的那位假想的同谋者,买哥得芮街的房子的人,住在这里。”

“维克多尔乡吗?”穆里斯问。

“是的,维克多尔乡。”

“这乡里哪一条街呢?”

“老圣·扎克街。”

“嗄!我的天!”穆里斯悄悄地说,好象被一阵闪电弄花了眼。

他拿手去遮住他的眼睛。

跟着,过了一会,好象在这一会里,他鼓起他的勇气来:

“他的身份?”他问。

“硝皮厂主。”

“他的姓氏?”

“迪克斯麦尔。”

“你说得对,罗兰,”穆里斯说,拿出意志的力量竭力抑制着自己,甚至不把情绪表现出来,“我同你一道去。”

“这才做得对。你带了武器吗?”

“我总是带着剑。”

“再带上这两把手枪。”

“你呢?”

“我吗,我有我的马枪。举枪!托枪,前进,开步走!”

巡逻队又开始前进,有穆里斯伴着,在罗兰身边正步地走着,前面引路的是一个穿灰色衣服的巡警。

他们时常看见有黑影从街角或者房门边出来,向穿灰色衣服的人交谈几句话,这些是侦察的暗探。

大家到了那条小巷。穿灰色衣服的人没有迟疑一分钟,他很清楚,走进了那条小巷。

在花园的门前,就是穆里斯从前被人缚住,抬进去的那一道门前,他停住了脚。

“就是这里,”他说。

“这里干吗?”罗兰问。

“就是这里我们要捉拿两个头子。”

穆里斯靠住墙,他感觉快要倒了。

“这里,”穿灰色衣服的人说,“这里有三条出口:大门,这一道口,和通往阁子的那一道门。我带着六、七个人从大门进去;拿四、五个人守着这一道门,再拿三个可靠的把住阁子的出路。”

“我,”穆里斯说,“我从墙上翻过去,我在花园里监视着。”

“好极了,”罗兰说,“况且,你在里面,还可以给我们看门呀。”

“很愿意,”穆里斯说。“把守好路,不要在听着我的呼唤以前就来。我要到花园里去窥探内面的情况。”

“你认识这所房子吗?”罗兰问。

“从前,我有意买它。”

罗兰把他的人顿在篱寨角上和门角上,同时那位巡警带着八、九个国防兵,如象他所说的去砸开那道大门。

过一会,他们的脚步声静了下来,在这寂寞的地方,没有引起丝毫的动作。

穆里斯的人在他们的岗位上,努力躲藏着。一切都很安静、我们可以打赌说老圣·扎克街并无丝毫的异状。

穆里斯预备跨过墙去。

“等等,”罗兰说。

“什么。”

“口令。”

“不错。”

“康乃馨与地道。凡不对你说这几个字的都拿下。向你说的都放走。这就是命令。”

“谢谢,”穆里斯说。

他从墙上跳进花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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