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后刚才起来。两三天以来她生病,比往常留在床上要久一些。只因从她的妹妹那里知道,那天天气很好,她才努力爬起来,为着要她的女儿呼吸空气,她要求到阳台上去散步,很容易就被允许了。
还有一个理由也使她决定要这样做。有一次,真的只有一次,她在塔顶上看见太子在花园里,可是儿子和母亲刚刚才交换了一个手势,西蒙就来干涉,把孩子赶进屋里去了。
不管怎样,她望见了他,已经算是很够了。真的那可怜的小囚人是很苍白的,改变多了。而且象一个平民的孩子那样,他穿上一件紧身的短衣和一条粗布的裤子。可是还让他留着鬈鬈的、美丽的、金栗色的头发,这顶上的圆光,无疑上帝要这受难的孩子保留着,带上天堂去的。如果她能够再看见他一次,在这颗母亲的心里是怎样的节日啊!
最终还有另外一桩事。
“嫂嫂,”绮丽沙白夫人对她说,“你知道我们在走廊里看见一条竿梗立在墙角上。按照我们通信的语言,那是说注意我们的周围,有朋友要来了。”
“真的,”王后回答,她带着怜悯去望着她的姑子和女儿,为着她们的得救也努力不要感到绝望。
穆里斯完成了任务以后,在丹普尔的望楼里更能自己作主,抽签的结果:他值日班,亚格芮哥拉和麦斯屋值夜班。
下班的市府兵士在把他们的报告交给丹普尔委员会以后就出去了。
“唉,市府卫队公民,”提松的女人来招呼穆里斯说,“你带人来看我们的鸽子呀?只有我才被判定不能看见我可怜的莎飞。”
“他们是我的朋友,”穆里斯说,“他们从来没有看过卡贝女人。”
“唉,他们在玻璃窗后很好。”
“自然,”穆朗说。
“不过,”让维也芙说,“我们好象残酷的好奇人,在栅栏的外面欣赏囚人的痛苦罢了。”
“唉,为什么你不把你的朋友们带领上塔的路上去呢?既然卡贝女人今天要同她的姑子和女儿上去散步;他们还可以让她的女儿和她在一道,至于我呢,一点儿罪也没有犯,他们却把我的女儿夺走了。啊!贵族们,人们对他们时常是施加恩惠的,穆里斯公民。”
“但是他们把她的儿子也夺去了。”他回答。
“嗄!如果我有儿子,”那女狱卒喃喃道,“我想我就不会这样想念我的女儿了。”
在这时候让维也芙和穆朗交换了几个眼色。
“朋友,”那少妇向穆里斯说,“女公民的话说得对。如果不管怎样你把我放在玛丽·安东尼特的道路上,总比从这里去望她,要感觉没有那样厌恶。我觉得象这样去窥伺别人对于她们和我们都是一样屈辱。”
“善良的让维也芙,”穆里斯说,“你真想得周到呀。”
“哼!我的天!女公民,”穆里斯的两个同僚中的一个,正在前厅吃面包和香肠说,“如果你是囚人,那卡贝寡妇好奇地要来看你,那坏蛋她才不会为着满足她的欲望来这一套呢?”
让维也芙比闪电还迅速就转眼望着穆朗,看这种辱骂对他所生的效果。真的,穆朗发抖了,一种奇特的光辉,可以说象磷火那样的光辉,从他的眼睑射出,他的拳头也捏紧了,但是这些表示转瞬就过去,没有使人觉察。
“这位市府的卫兵是谁呀?”她向穆里斯问道。
“他是麦斯屋公民,”那少年回答。
跟着为了原谅他的粗鲁,穆里斯说:
“一个打石头的工人。”
麦斯屋听见了,向穆里斯瞟了一眼。
“赶快,赶快,”提松的女人说,“吃完你的香肠,喝完你的半瓶酒,我要收杯盘了。”
“如果我在这时候才吃完,那不是奥国女人的过错,”那市府的卫兵自言自语地抱怨道:“如果她在八月十日①把我杀掉,她一定会那样干的。而且在她向袋子里打喷嚏的那一天,我要在前排的岗位上紧紧地站着。”
穆朗的脸色变成象死人那样的苍白。
“呃,呃,穆里斯公民,”让维也芙说,“让我们到你允许带我们去的地方,在这里我也好象成了囚犯,我快要闷死了。”
穆里斯把穆朗和让维也芙弄出去了,被罗兰通知了的哨兵让他们没有困难地走了过去。
他把他们安置在上层的小走廊里,以便王后、绮丽沙白夫人
——
①指一七九二年八月十日革命党攻破巴黎王宫的战事。
和公主走上回廊的时候,那些皇室的囚犯一定会从他们面前走过。
因为那放风定在十点钟的时候,而且只有几分钟等待的时间,穆里斯不但不离开他的朋友,而且因为这举动是不合法的,为了避免丝毫的怀疑,他特意把亚格芮哥拉拉到和他在一起。
十点钟敲响了。
“开门!”塔下一个声音呼叫,穆里斯辨认出那是桑特尔将军的声音。
卫兵们立刻举起枪来,铁栅关上,哨兵也立正的站定。整个的院子里充满了钢铁和脚步踏在石头上的响声,使得穆朗和让维也芙很惊恐,穆里斯看见他们两人的面色都灰白了。
“为着看守三个女人需得这样大的戒备吗!”让维也芙悄悄地说。
“是的!”穆朗强笑地说,“如果要来劫走她们的人站在我们的地位,看见我们所看见的,他们一定会放弃了他们的企图的。”
“真的,”让维也芙说,“我开始觉得她们是救不出来了。”
“我呢,却这样希望着哩,”穆里斯回答。
于是靠着阶梯的栏杆。
“注意,”他说,“囚犯来了。”
“把她们告诉我,”让维也芙说,“因为我不认识她们。”
首先上来的那个是卡贝的妹妹和女儿。最后,前面有一只小狗的,便是玛丽·安东尼特,让维也芙向前跨上一步。可是,穆朗反转不但不敢瞧,而且把自己贴在墙上。
他的嘴唇比望楼的石头更要灰白,更要带上土的颜色。
穿上白袍而且具有纯洁眼晴的让维也芙,好象一位天使,守候着囚徒们,给她们照亮她们所走的苦路,走过的时候,使她们内心有一点儿欢乐。
绮丽沙白夫人和公主对于这两个陌生人抛了一个惊异的眼光走了过去。无疑的,绮丽沙白夫人想到这是那记号所说的人,因为她迅速地向公主转过身去,紧紧地握住公主的手,并且故意把手巾遗落在地上,藉以通知王后。
“注意啊,嫂嫂,”她说,“我的手巾丢了。”
她继续和公主朝上面爬去。
王后既喘气又咳嗽,表示她身体有病,俯下身子去,要想拾起落在她脚前的手巾,可是她的小黑犬比她还迅速就含着了那张手巾,跑去交给绮丽沙白夫人。王后继续往上爬,上去几级阶梯,也到了让维也芙、穆朗和那市府的青年卫兵的跟前。
“啊!花呀!”她说,“我很久没有看过花了。好香啊,夫人,你怎样地幸福,有得花看呀!”
让维也芙一听着这些痛苦的言语,象思想一般地敏捷,她把她的手伸出去,给王后献上那一束花。于是玛丽·安东尼特抬起头来,瞧着让维也芙,一阵被人不觉察的红晕出现在她久巳失色的额头上。
但是,穆里斯,由于自然的反应,或服从规则的习惯,立刻伸出手去阻挡住让维也芙的胳臂。
王后于是迟疑着,抬头望见穆里斯,认出是一向对她很严厉而又有礼貌讲话的市府的青年卫兵。
“那是禁止的吗,先生?”她说。
“不,不,夫人……”穆里斯说。“让维也芙你可以献上你的花束。”
“啊!谢谢,谢谢,先生!”王后带着衷心的感激叫道。
玛丽·安东尼特于是很文雅和气地招呼了让维也芙,伸出一支瘦削的手,走向前去,在一束花当中,偶然地采了一朵康乃馨。
“一齐拿去,夫人,都拿去,”让维也芙怯懦地说。
“不,”皇后带着一个迷人的微笑说:“这一束花也许是从你爱人那里来的,我绝不愿意从你手里夺去。”
让维也芙的脸红了,这红晕使得王后微笑起来。
“走吧,走吧,卡贝女公民,”阿格芮哥拉说,“你该继续前进。”
王后点头,继续走上前去。但是在走开以前,她再转身过来,还喃喃地说:
“这朵康乃馨是怎样的香,这女人是怎样的美呀!”
“她没有看见我,”穆朗喃喃地说,他差不多跪在走廊的黑影里,真的没有引起王后的注意。
“但是你,你把她看清楚了,不是吗,穆朗?不是吗,让维也芙?”穆里斯问道,他感到双重的幸福,一则他给他的朋友开了这个眼界,再则他这样不费事给他的囚人以快乐。
“啊!是的,是的,”让维也芙说,“我把她真的看清楚了,现在即使我活一百岁,我总是可以想得起她的。”
“你觉得她怎样呢?”
“很美。”
“你呢,穆朗?”
穆朗合着双手没有回答。
“嘿,”穆里斯悄悄地含笑向让维也芙道,“穆朗所钟情的不是王后吗?”
让维也芙战抖了,但是立刻就镇静住。
“我的天,”她也微笑说,“真的,象是有一点儿那样。”
“喂,穆朗,你没有告诉我你觉得她怎样呀?”穆里斯再追问道。
“我觉得她脸貌很是苍白,”他回答。
穆里斯再度扶着让维也芙的胳臂,使她走到院子里去。在阴暗的阶梯上,他觉得好象让维也芙吻了他的手。
“呃,”穆里斯说,“这是什么意思呀,让维也芙?”
“这是说,穆里斯,我绝不会忘记,为着我的任性,你冒了你的生命的危险。”
“啊!”穆里斯说,“这是太夸大了,让维也芙。我要从你那里取得的,你知道,我并不希冀你感激的情绪呀。”
让维也芙轻轻地捏了一下他的胳臂。
穆朗踉踉跄跄地跟着他们。
大家到了院子。罗兰来辨认这两位参观的人,使他们离开丹普尔。但是,让维也芙在离开穆里斯以前,使他应允第二天到老扎克街来吃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