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有名的星期四,穆里斯值卫的日子,终子到了。
那时已经是六月间的天气。天空是深蓝色,在这靛青的帘幕上,衬托出白色无光的新屋。大家感觉到那可怕的犬星①当头的影响,古人以为犬星有止不住的口渴,巴黎的平民以为这只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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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犬星当头便是酷暑的季节,犬星即天狼星。
舐住公路在行走的。巴黎真洁净得象一张地毯,芬芳的气息在空气中,树枝里,花朵间,飘荡麻醉,好象要使京城的居民忘记一下在它的广场上不断蒸发出的血腥气味。
穆里斯应该在九点钟的时候进丹普尔去。他的两个同僚是麦斯屋和亚格芮哥拉。八点钟的时候,他到了老扎克街,身上穿着市府人员的礼服,三色宽带缠紧他的柔软灵活的腰身。他按照习惯,骑马来到让维也芙的家里,在路上,他得着看见他走过的许多爱国者的称赞。
让维也芙已经预备好了。她穿着一件简单的纱衫,或者说是一种轻薄丝绸的无袖外衣,戴上一顶饰有三色徽章的小帽。在这样的简单的装饰之下,她显得炫目的美丽。
如象我们说过的,穆朗经过许多的请求才应允去的,无疑怕被人怀疑是贵族,穿上他素常所穿的衣服,一种半是资产阶级半是工人的服装。他刚才转来,他的面貌表现出很大的疲劳。
他说为着一种急迫的需要他工作了整个夜晚。
穆朗一转来迪克斯麦尔就出去了。
“喂,”让维也芙问,“你怎样决定,穆里斯,我们怎样看见王后?”
“听我讲,”穆里斯说,“我的计划已经安排好了。我同你们一道去丹普尔。我把你们介绍给值卫的,我的朋友罗兰,我就去值岗,在合适的时候我再来找你们。”
“但是,”穆朗问,“我们在哪里看囚人,我们怎样看到她们?”
“在她们午餐或者晚餐的时候,如果你们觉得合适的话,透过市府人员值卫的玻璃窗子去看吧。”
“就这样!”穆朗说。
跟着穆里斯看见穆朗走近餐室里面的食厨,赶忙喝了一杯纯酒。那使他惊异。穆朗原是不喝酒的,平常只饮略带红色的清水。
让维也芙觉察穆里斯惊异地望着饮酒的人。
“你看,”她说,“这不幸的穆朗,简直要拿工作把自己杀死掉,自从昨天早上他一点儿东西都没有吃呀。”
“那么他没有在这里吃晚饭哟?”穆里斯问。
“没有,他在城里做实验。”
让维也芙做了无谓的谨慎。穆里斯是一个道地的情人或者真正的自私汉,他对穆朗的行动仅仅给与表面的注意,一个恋爱的人对于凡是无关他所钟情的女人的事,都不会很注意的。
穆朗喝了那杯酒以后,又拿上一片面包,他急忙把它吞吃掉。
“现在,”那吃面包的人说,“我预备好了,亲爱的穆里斯公民,你愿意的时候,我们就走吧。”
穆里斯在走过的时候摘下一朵死了的康乃馨,摘下它的雌蕊,把胳臂递给让维也芙,说:
“走吧。”
真的他们出发了。穆里斯感觉说不出的快乐,好象他的胸膛装不完他的幸福;如果他控制不住自己,他一定狂欢得呼叫起来。真的,他还有什么可以希望的呢?不但他确信没有人爱穆朗,而且有人爱他,惟有他才是有希望的。上天特别送了美丽的阳光照耀在大地上面,让维也芙的胳臂依靠在他的胳臂的下面。公家的宣传人震破头的叫着雅各宾党的胜利,布里所①和他的同党的垮台,宣传说祖国是得救了。
真的,在一个人的生命里,有时,一颗心是太小了,不能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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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布里所是吉伦特党的领袖。
容聚在那里的欢乐或者痛苦。
“啊!好美丽的天气呀!”穆朗叫道。
穆里斯诧异地瞟他一眼;这是从那位时常自制的人所涌出的第一次激情的表示。
“啊!是的,是的,很美丽,”让维也芙说,紧紧地把穆里斯的胳臂挽住。“但愿象现在这样,清明无云地一直到晚上才好呀!”
穆里斯把这句话从他自己身上去了解,他加倍地感到幸福。
穆朗透过他的绿色眼睛带着一种感激的特别表情,去望让维也芙,也许他自己也把这句话拿到自己身上去做解释了。
象这样,他们走过了小桥、犹太街、圣母院桥,跟着踏上市府广场,栏头街和圣·阿握以街。他们越往前走,穆里斯的脚步越轻盈,而反过来,他的两个伴侣的脚步却越来越缓慢了。
他们就是这样到了老阿得芮野特街的转角处,忽然间一个卖花的女郎拦住我们的行路人,向他们呈上她的花篮。
“啊!好漂亮的康乃馨呀!”穆里斯叫道。
“啊!是,真美,”让维也芙说:“好象养这些花的人没有别的事做,你看,这些花并没有死呀。”
这句话温柔地感动着这少年人的心。
“喂!我的漂亮的市府军官,”那卖花女郎说,“为这女公民买一束吧。她穿上白色的衣裳,配上这美丽的康乃馨,白与红很调和;她心上戴着这束花,而且她的心靠近你那蓝色的袍子,你们便组成了一幅国旗的颜色。”
那卖花女郎既年青而又貌美,她特别风雅地述说她恭维的话语,而且她致敬的话选择得很好,好象特别预备好来适合那时的情景一样。还有那些花差不多带着象征的意味。它们是和在檀木箱里枯了的那些康乃馨一样的。
“是的,”穆里斯说,“我要为你买,因为这些是康乃馨,你明白吗?别的花,我都讨厌。”
“啊!穆里斯,”让维也芙说,“用不着买,我们园子里有很多呀!”
让维也芙虽然嘴上拒绝,可是眼睛上表现出对于那束花想得要命。
穆里斯选出最美丽的一束,而且这正是那位美丽的卖花女郎向他献上的那一束。
这一束有二十几朵红而艳的康乃馨,它们的芬香是刺鼻的馥郁。在这些花当中有一朵特别大,象君王那样的虎视着。
“喂,”穆里斯向卖花女说,同时抛了一张五个里弗尔的钞票到她的篮子里去:“喂,这是你的。”
“谢谢,我的市府的漂亮军官,”那卖花女说,“千万次的多谢。”
她于是走到另外的成双的公民跟前去,希望这样美好的开始的日子对她是一个赚钱的日子。在这一幕里,表面是那样的简单,而且只经过几秒钟的时间,可是穆朗两腿动摇,额头冒汗,让维也芙也面色苍白,浑身发抖。她痉挛地把穆里斯献给她的那束花接过来,放在她的面孔上,不是为着要闻芬芳,而且为着掩饰自己的情绪。
欣悦地走过剩下的道路,至少对于穆里斯是那样的;对于让维也芙,她的欢乐是勉强做出来的。至于穆朗,他表现得更是奇特,时而唉声叹息,时而狂欢大笑,时而向过路人大开玩笑,象放连珠炮一般。
九点钟的时候他们到了丹普尔。
桑特尔正在向兵士点名。
“到,”穆里斯把让维也芙交给穆朗照顾,叫道。
“哈!欢迎,”桑特尔把手伸给少年人,说道。
穆里斯赶快握住这只向他伸来的手。在那个时代,桑特尔的友谊是特别值得重视。
“这位美丽的女公民是谁,”桑特尔向穆里斯问,“她来这里干什么?”
“她是好公民迪克斯麦尔的妻子;将军公民,你不是没有听见过这位好爱国者的姓名的?”
“是的,是的,”桑特尔再说。“硝皮厂的厂主,维克多尔区的步兵队长。”
“正是那样。”
“好!好!我的天,她真漂亮。那个拿胳臂给她挽住的家伙呢?”
“他是穆朗公民,她丈夫的伙计,迪克斯麦尔队里的步兵。”
桑特尔向让维也芙走来。
“日安,女公民,”他说。
让维也芙强勉努力。
“日安,将军公民,”她含笑地答道。
桑特尔感觉同时被那微笑和称呼所谄媚住了。
“美丽的爱国者,你到这里来干什么?”桑特尔继续说。
“那女公民,”穆里斯说,“从来没有看过卡贝寡妇,她想看她一下。”
“是的,”桑特尔说,“在……以前。”
他做了一个凶暴的姿势。
“正是那样,”穆里斯冷冷地答道。
“好,”桑特尔说:“只是不要让人进望楼去看她,那是不可以开的恶例,总之我信靠你。”
桑特尔再和穆里斯握手,向让维也芙用头做了一个维护友谊的姿势,就走去料理别的公务了。
穆里斯和掷弹兵、步兵等操练了好几回,再和炮兵做了几次演习以后,他再转身回来挽住让维也芙的胳臂,后面跟着穆朗,向罗兰值卫的岗位走去,这军官正在大声指挥他的队伍演习。
“好!”他叫道,“看穆里斯来了;嘻!带着一个女人。倒还好看。这个阴谋家要她来和我的理性女神比赛吗?如果这样,可怜的亚德米斯啊!”
“喂,上尉公民?”连长说。
“哈!对;立正!”罗兰叫道。“向左转,左……日安,穆里斯,不要紧……正步走!”
鼓声咚咚,兵士们跑上岗位,每人上了岗位以后,罗兰跑过来。
穆里斯把罗兰介绍给让维也芙和穆朗。
跟着他开始解释一番。
“是的,是的,我明白了,”罗兰说:“你想男公民和女公民上望楼去:这容易办;我去布署几个哨兵,并且对他们说让你和你的同伴过去。”
十分钟以后,让维也芙和穆朗跟着三位市府的兵士,走进而且坐在那玻璃屏风的后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