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开始的几度顾盼的沉醉之后,穆里斯对于让维也芙所给与他的接待,远远落后于他的期待,他企盼着在幽会里,重新踏上他失掉的道路,至少恢复在对她的爱情上所损失掉的东西。

但是让维也芙也早打定了主意,她决意不给他以面对面的机会,这样的机会在过去虽然很温柔,而今却是危险的了。

穆里斯指望着第二天和她单独在一道,可是一位女的亲眷,显然是事先约定,到那里来拜访她,而且让维也芙把她久久地留住。这一次他没有什么可以抱怨的,因为那可能不是让维也芙的过错。

穆里斯要走的时候,被请求陪伴这位女眷回去,她住在圣·维克多尔街。

穆里斯悻悻地告别,但是让维也芙给他一个微笑,穆里斯把这微笑当做是一个许诺。

啊唷!穆里斯却弄错了。第二天,六月二日,吉伦特党垮台,是一个可怕的日子,穆里斯辞别了他的朋友罗兰,纵然罗兰一定要拉他到议会里去,他却摒开一切事务去看女友。真的,自由的女神在让维也芙身上得着一位劲敌。

穆里斯在小客厅里寻着让维也芙,她真是韵致可爱,和气迎人,可是在她身旁却坐着一位年轻的侍女,她戴着三色的结子,在窗前的一个角落上绣刺手巾,一点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穆里斯皱紧了他的眉头,让维也芙觉察这位武夫的心绪恶劣,她更加倍地和气,可是,她还不把她的友谊表现去叫这女仆走开,穆里斯忍耐不住,比往常早一点钟便告别走了。

这一切都可能是偶然的碰巧。穆里斯拿出忍耐的心情来。但是那夜晚,情形却很可怕,虽然一些时候以来,穆里斯生活在政治圈子以外,可是那天的喧嚣却传到了他的耳里。甚至在法国掌权了十个月的一个政党的垮台,都未能把他从爱情里拖出来片刻。

第二天让维也芙仍然玩着她那一套把戏。穆里斯明白必定又来这套把戏,也预先打定了主意。他到达后十分钟,看见那侍女在一打手巾上绣了字以后,又推上六打餐巾,穆里斯瞧一下他的手表,站起来,向让维也芙点一下头,不说一句话,就走了。

还有更严重的,他没有转身回来望一眼。

让维也芙站起来,用眼睛追随着他穿过花园,呆呆地立在那里一会儿,面色灰白,神经紧张,再倒到椅子上去,对于他外交所生的效果感觉惊惶失措。

这时候,迪克斯麦尔走了进来。

“穆里斯已经走了吗?”他惊异地叫道。

“是的,”让维也芙结结巴巴地答道。

“可是他刚才来呀?”

“大约是在一刻钟以前。”

“那么,他要再回来的?”

“我怀疑。”

“出去,米格,”迪克斯麦尔说。

这侍女不幸同奥国女人有一样的名字,因为恨恶玛丽那个字,他才把那个花的名字拿去做自己的名字。

她遵从她主人的命令,站起来,走了出去。

“呃,亲爱的让维也芙,”迪克斯麦尔问,“你已经和穆里斯修好了吗?”

“恰好相反,朋友,我想这时候我们比从前更冷淡了。”

“这一次,错在谁呀?”迪克斯麦尔问。

“在穆里斯,没有丝毫怀疑。”

“嘿,让我来裁判。”

“怎么!”让维也芙红着脸说,“你不猜吗?”

“为什么他生气呢?不。”

“他好象讨厌米格。”

“呸!真的吗?那么我们该遣走那个女孩。我不该因为一个侍女丢掉一位象穆里斯那样的朋友。”

“啊!”让维也芙说,“我想你不必那样过火把她遣走,他便会满意的……”

“怎么?”

“只须把她遣出我的房门外去就够了。”

“穆里斯原本有理,”迪克斯麦尔说。“他到这里来拜访的是你,不是米格,他来的时候,米格当然不需要在这里。”

让维也芙惊异地望着她的丈夫。

“但是,朋友……”她说。

“让维也芙,”迪克斯麦尔说,“我想有你做我的同盟,可以帮助我顺利地进行我的任务,可是,恰恰相反,你的恐惧增加了我们的困难。四天以前我以为一切都安排好了,可是现在还须重新做起。让维也芙,我不是对你讲过,我信靠你和你的荣誉吗?我不是对你讲过,穆里斯应该重新做我们的朋友,亲昵而没有丝毫怀疑的朋友吗?啊!我的天!女人总是我们的计划上永恒的障碍啊!”

“可是,朋友,你就没有别的方法吗?我已经说过,对于我们大家都要好些,如果穆里斯能够离开这里。”

“是的,对于我们也许是的;可是对于超出我们的她,对于那位我们发誓要牺牲我们的财产、生命、甚至荣誉去拯救的女人,我们必定要那位青年人回来。你知道杜尔基已经遭人怀疑,要换人去侍候公主们了吗?”

“好,我将把米格遣开。”

“呃!我的天,让维也芙,”迪克斯麦尔带着少见的焦急态度说,“为什么你向我说到那个?为什么拿你的思想来煽动我思想的火?为什么在困难中更为我创造困难?让维也芙,做,象一位忠实的女人那样,做你相信应当做的,这便是我要对你说的,明天,我要出去,明天,我代替穆朗监视工程。我不同你吃午饭,但是他要;他有一桩事要请求穆里斯,他要向你说明那是什么事。他要向穆里斯请求的,记好,让维也芙,是一桩很重要的事;那不只是我们要达到的目的,也是途径;这是那位善良、高贵、忠诚的人的最后希望,他是你和我的保护者,为着他我们应该献出我们的生命。”

“为着他,我愿献出我的生命,”让维也芙带着热诚地叫道。

“呃,那个人,让维也芙,我不知道怎么样你不能使穆里斯喜欢他,而且特别重要的,是你要使他们和好。象今天这样,你把他弄发了脾气,穆里斯可能拒绝穆朗要向他请求的事,但是这却是一件不惜任何代价要完成的一桩大事。你要我现在对你讲,让维也芙,你的一切细心和柔情能够为穆朗打开一条道路吗?”

“啊!先生,”让维也芙合着手,面色苍白地叫道,“先生,绝不要那样讲吧。”

“唉,”迪克斯麦尔把嘴唇放在他妻子的额上说,“刚强起来,再回想一下吧。”

他出去了。

“啊!我的天!我的天!”让维也芙焦急地喃喃自语道,“他们怎样凶猛地逼迫着我去接受我整个心灵奔向的爱情呀!……”

我们曾经说过第二天是一旬的末日①。

在迪克斯麦尔的家里,正如在那时所有的资产阶级的家里一样,有一个习惯:就是在星期天比在别的日子里,午餐要更久

——

①法国共和历将一旬的末日定为休假日。

更讲究些。自从穆里斯和这家人熟悉了以后,他是被邀请每星期日都要来的,而且从前他也从来没有错过一次。习惯是午后两点钟入席,穆里斯总是正午就来了。

象他那天那样的离开,让维也芙想再见他已是绝望。

真的,正午的钟声响了,穆里斯未见到来;跟着十二点半,再到一点钟还缈无踪影。

在这期待里,让维也芙心里的经过,不是言语所能形容的。

开始她穿着尽量简单的衣服,继后看见他迟迟不来,由于女人心中原有的妩媚的情绪,她在她腰带上戴上一朵花,头发里再插上另外一朵,在期待里感觉内心越来越是愁闷。象这样一直等到差不多要上席的时候,穆里斯还未见到来。

在两点欠十分的时候,让维也芙听见穆里斯的马蹄声——她很熟悉的马蹄声。

“啊!他来了,”她叫道:“他的骄傲不能战胜他的爱情。他爱我!他爱我!”

穆里斯跳下马来,他把马交给园丁,叫他站在那里等着他。让维也芙看见他下马,但很不安地看见园丁并不把马牵到马厩里去。

穆里斯进来。那一天他是夺目的美。肩上披着大襟的宽方黑袍,身上穿着白色的紧身,腿上套着羚羊皮的裤子,描出阿波罗①的端整的下肢,还有白色细纱布的领巾,罩上美丽的头发,再加上开朗光润的额头,完成了天然的雄壮和标致的美男子的身材。

他走进来。我们说过,他的出现鼓动了让维也芙的内心,她

——

①阿波罗:希腊人崇奉的太阳神。

欢欣地接待着他。

“啊!你来了,”她向他伸出手去说:“你同我们一齐用午餐,不是吗?”

“恰恰相反,女公民,”穆里斯带着冷淡的声调说“我特来向你请假。”

“你要请假吗?”

“是的,队里有事需要我去。我怕你等着我,你不会原谅我无礼不来通知一声;这就是我来的原故。”

让维也芙的内心本已感觉舒适,这一下又不安起来。

“啊!我的天里”她说,“迪克斯麦尔不在家吃饭,打算回来的时候还看见你在这里,他叫我把你留住哩!”

“咦!那么,我明白了你为什么这样坚持,夫人。原来是因为你的丈夫的命令。我却没有想到那个!真的,我总不会纠正我的过失。”

“穆里斯!”

“但是,夫人,我应当考虑的是你的行为,不是你的言语,我该明白,如果迪克斯麦尔不在家,我更应该走掉。他不在这里将必更增加你的不安。”

“为什么呢?”让维也芙怯懦地问。

“因为,自从我回来,你好象打定主意要躲避我,我转来为的是你,只为的是你,你明白,我的天!可是自从我转来,我不断地看见你身旁总有别人。”

“呃,”让维也芙说,“你还在生气,朋友,可是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了。”

“还没有,让维也芙,你还可以做得更好一些,不是象从前一样的接待我,便是把我完全赶走。”

“嗯,穆里斯,”让维也芙温柔地说,“请你了解我的处境,明白我的痛苦,不要对我施加残暴。”

那位少妇挨近他去,愁苦地瞧着他。

穆里斯沉默了。

“但是你要怎样呢?”她继续说。

“我要你的爱情,让维也芙,因为我觉得没有你的爱情我是不能活下去的。”

“穆里斯,可怜我吧!”

“那么,夫人,”穆里斯叫道,“你该让我死掉。”

“死吗?”

“是的,死或者忘记。”

“你能够忘记吗,你?”让维也芙叫道,泪珠从内心涌上了眼眶。

“啊!不,不,”穆里斯喃喃地说,同时跪了下来,“不,让维也芙,死,也许可能;忘记,绝不,绝不可能!”

“但是,”让维也芙坚决地说,“那样还要好些,穆里斯,因为这爱情是犯罪的呀。”

“你也曾对穆朗先生那样讲过吗?”穆里斯忽然变为冷酷地说。

“穆里斯,穆朗先生从来没有象你这样疯狂,我也不须向他说明作为一个朋友应该怎样行动。”

“打赌,”穆里斯带着讥嘲的微笑说,“让我们打赌:如果迪克斯麦尔不在家,穆朗一定没有出去。哼!让维也芙,那就是阻挡我爱你的原因。因为只要他在你的身旁,不离开你片刻,”穆里斯轻蔑地继续说,“啊!不,不,我不能爱你,至少我不能向你招认我是爱你的。”

“我,”让维也芙被这永恒的怀疑逼迫到极端,带着一种癫狂的态度揪住那青年人的胳臂叫道,“我,我向你发誓,好好听着,穆里斯,这是一次说了绝不再说的话:我向你发誓,穆朗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一句爱情的话,穆朗从来没有爱过我,穆朗也绝不会爱我;我拿我的荣誉向你发誓,我拿我母亲的灵魂向你发誓!”

“啊唷!啊唷!”穆里斯叫道,“我但愿能够相信你的话才好!”

“啊!相信我吧,可怜的疯人!”她微笑地说,除了对于一个嫉妒的人以外,这应当看做是一个妩媚的供招。“相信我,此外,你还想知道别的吗?嘿,穆朗爱了一个女人,一切地上的女人在他面前,正如田里的花朵在天上的星星面前,变成了黯然没有颜色了。”

“怎样一个女人,”穆里斯问,“能够使别的女人没有颜色,尤其这些女人当中还有让维也芙的时候呢?”

“每个男子所爱的女人,”让维也芙说,“告诉我,不总是自然的杰作吗?”

“那么,”穆里斯说,“如果你不爱我,让维也芙……”

那少妇焦急期待着他说完这句话。

“如果你不爱我,”穆里斯继续说,“至少你该能够向我发誓说绝不会爱别人吧?”

“啊!为着那个,穆里斯,我敢发誓,而且全心全意地发誓。”让维也芙叫道,很高兴穆里斯本人对她的良心作了这样的让步。

穆里斯捉着让维也芙举向天空的双手,热烈地吻着。

“呃,现在,”他说,“我将是善良、有信心;现在,我将是慷慨,我要向你发笑,我感觉幸福。”

“你不再向我要求什么了吧?”

“我努力不那样做。”

“现在,”让维也芙说,“我想该不需人把马给你牵住吧。队上的事等一下吧。”

“啊!让维也芙,整个世界都可以等待,我想他们能为你等待的。”

庭前发出了脚步的声音。

“有人请我们去用餐了。”

他们匆忙地握了一下手。

这是穆朗来告诉大家等着他们入席。

穆朗为这个星期日的午餐也打扮得相当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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