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正离开桌子的时候,有人通知迪克斯麦尔说:他的登录员①在他的办公室里等他。他向穆里斯道歉,到等着他的经纪人那里去,他一向习惯了这样离开他的客人的。

原来这是关于他要在哥德芮街,丹普尔监狱对面,购买一所小房子的事件。迪克斯麦尔所要买的宁肯说是一片空地,不是一所房子,因为那建筑物已经快倾倒,但是他有意把它重新修建起来。

这桩买卖很快就做成功。那天上午登录员才会见卖主,议价一万九千五百里弗尔②便成了交易。他来是为着在契约上签字,付款并且移交那所建筑。就在那一天房主完全把房子搬让出来,第二天工人便可进去工作。

契约签字以后,迪克斯麦尔和穆朗同登录员一道上哥德芮街

——

①这是经理田房买卖的中间人。

②里弗尔,法国古时货币,即现今法郎的前身。

去,立刻要看一下这桩新置的产业,因为他们虽然买过手,还未曾看过。

这所房子大约在现今那条街第二十号那个地方,有三层楼和一个屋顶间。地下层从前租给一位酒商,那里有很宽广的地窖。

卖主特别夸耀这些地窖,说是这所房子的特点。迪克斯麦尔和穆朗对于这些地窖,表示不大感觉兴趣,可是这两个人好象为着讨好卖主,竟爬下卖主叫做的地下层去。

和别的卖主的习惯相反,这一位一点也没有撤谎;那些地窖真是宽广,当中的一个一直伸展到哥德芮街的下面,在这些地窖里可以听见头上车轮滚动的响声。

迪克斯麦尔和穆朗好象不大欣赏这个优点,甚至谈到要把这些地窖填掉,因为这些对于酒商有用的构造,对于诚实的资产阶级的人却没有什么好处。

看了地窖以后,大家参观一楼、二楼、乃至三楼。从第三楼可以完全俯视丹普尔的花园,如往常一般,园内占满了国民兵士,自从王后不出来散步,他们总是欢乐地在那里交谈。

迪克斯麦尔和穆朗认出他们的朋友:蒲吕穆寡妇,正忙着在做她酒饭店的生意。无疑他们是不大愿意使她认出他们的,所以他们故意躲在卖主的身后,他特别向他们指出这里的风景既有变化而且悦目。

买主于是请求要看看那些屋顶间。

卖主无疑没有料到有这样一个要求,他没有带上钥匙,但是为着钞票的原故,他只好恭顺地应允了,立刻下楼去寻找钥匙。

“我没有弄错”,穆朗说,“这所房子真是奇特地适合我们的计划。”

“那地窖,你觉得怎样?”

“真是天助,可以省掉我们两天的工作。”

“你想那方面正对着那酒饭店吗?”

“稍微偏左一点,但是没有关系。”

“但是,”迪克斯麦尔问,“你怎么能够在地下确定方向,一直到你所要去的地方呢?”

“放心,朋友,那是我的事。”

“是不是常在这里发出通知她的信号呢?”

“但是在阳台上,王后一点也望不见这里,我想只有屋顶间才和阳台一样高,而且我还有点怀疑哩。”

“不要紧,”迪克斯麦尔说,“只要杜南或者莫尼从某一个洞孔望见了,他们便会去通知陛下的。”

于是迪克斯麦尔在白棉布的窗帘下面打上了结子,再把窗帘放到窗外去,好象是被风把它吹出去的那样。

跟着这两个人好象急于要去看屋顶间,走到楼梯口去等卖主,预先把三楼的门关上,以免那位细心的人把飘出去的窗帘拖了回来。

果不出穆朗的预料,屋顶间还不到塔顶那个高度。这是一个缺点,同时也是一个优点,缺点是不能从这面给王后传递信号,优点是这不可能的情形足以避免一切的怀疑。

因为高房子是常被人监视着的。

“我们总该找出一个办法,通过莫尼、杜南或者提松的女儿,告诉她,叫她警备着,”迪克斯麦尔悄悄地说。

“我会办那个的,”穆朗回答。

大家下了楼,登录员带着签好的契约,在客厅里等待着。

“好的,”迪克斯麦尔说,“这房子合我的用。把讲好的一万九千五百里弗尔点给公民,叫他签字。”

卖主下细点清了款子,然后签了字。

“公民,你知道,”迪克斯麦尔说,“主要的条件是今夜晚你要把房子交出来,明天我才可以派工人进来。”

“公民,我一定照办,你可以把钥匙带去,今夜晚八点钟这所房子一定搬空了。”

“嗄!得罪,”迪克斯麦尔说,“登录员公民,你不是曾经告诉过我:这所房子在草门街有一个出路吗?”

“是的,公民,”卖主说:“但是我把它关上了,因为只有一个勤务员,要他看照两道门,会把他累死的。可是那道门可以用,只须加以不到两个钟头的修理,那道门便好用了。公民们,你们是不是要去看一下呢?”

“谢谢,用不着看了,”迪克斯麦尔说:“那道门对我并不重要。”

这两个人在第三遍叮咛卖主一定要在那夜晚八点钟将房屋搬空以后,便抽身走了。

九点钟这两个人又转身回来,远远地跟着五、六个人,在那时巴黎的混乱情形当中,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们。

他们两人先走进来。卖主履行了他的话,这所房子是完全空出来了。

他们很仔细地把窗子的外扉关上,敲开打火机,点燃穆朗放在袋子里带来的蜡烛。

别的五、六个人,一个一个地也进来了。他们就是和硝皮厂主人一道进餐的人,也是那些走私贩子,那夜晚想杀死穆里斯,以后成了他的好朋友。

他们关上了门,爬下地窖里去。

这地窖,在日里虽然被人那样的轻视,可是在夜里,变成了这房子的最重要的部分了。

首先他们塞住所有的洞孔,以免好奇的眼光向里面来探索。

跟着穆朗立刻竖起一只空酒桶,在一张纸上用铅笔勾出几何学的线条。

当他正在描绘线条的时候,他的伙伴们被迪克斯麦尔领着,从屋里出去,沿着哥德芮街走去,一直到薄斯街转角的地方,在一辆盖着的车子面前停了下来。

这辆车里有一个人,他悄悄地给每个人一件掘土的器械:铲子、鹤嘴锄、起重棍、掘矿锹,一一分散给众人。每一个人都把分得的器械藏了起来,放在长袍或者大衣下面。这些掘地道的矿工们再朝那座小屋子走回去,车子也就不见了。

穆朗已经做完了他的工作。

他朝着地窖的一个角落笔直地走去。

“那里,”他说,“掘吧。”

这些做救赎工作的工人立刻工作起来。

丹普尔监狱里囚人的情况,越来越严重了,特别是越来越痛苦了。有一个短暂的时期里,王后、绮丽沙白夫人和公主重新得着一点儿希望。杜南和勒比特两位市府的职员对他们的庄严的囚人感觉同情,表示关怀。这些可怜的女人,因为不习惯这样的关怀,起初是怀疑的。但是抱着希望的人是不敢久怀疑的。况且王后,既被监狱把她的儿子分开,被死亡把她的丈夫分开,也会象他一样走上断头台去,还有什么事不能降临呢?这凶死的命运,许久以来她就正视着,终于习惯地处下去了。

杜南和勒比特的轮班第一次到来的时候,王后对他们问到:如果他们真的关怀她的命运,便请他们把国王的死亡情形详细对她讲一遍。这是对他们的同情心一种残酷的考验。勒比特曾经参加过那次死刑的执行,服从了王后的命令,把情形告诉了她。

王后请求把记载死刑的执行的日报送给她看。勒比特答应下次值班时给她带来;值班的轮次是三个星期才有一会。

国王在时,丹普尔狱里有四位市府的兵士。国王死后,减少到三人:即是日里一人,夜间两人守卫着。杜南和勒比特想出一条诡计,使他们两人常常一齐在夜间值班。

值卫的时间是由抽签来决定的,一张纸条写上“白日”,两张纸条写上“黑夜”。每人从一顶帽子里抽出纸条来,凭偶然来支配值卫的时间。

每次杜南和勒比特要去值卫的时候,他们在三张纸条上都写着“白日”,把帽子给另外一位兵士先拈。他把手放进那料不到的抽签匦里去,自然抽出一张上面写着“白日”的字条。杜南和勒比特立刻把另外两张纸条毁掉,悄悄地抱怨命运是那样坏,老是选着黑夜那个苦差事。

王后认为她的两个监视人是可靠了的时候,她请他们和红屋骑士取得联系。跟着便定下一个越狱的企图,王后和绮丽沙白夫人化装成市府兵士,带着通行证卡逃走。至于两个孩子,公主和太子呢,大家时常看见到丹普尔来点灯的人总是带着两个同公主和太子一般年纪的孩子。事先安排好由我们谈过的杜尔基穿上点灯人的衣服,把公主和太子劫走。

顺便提一下,这位杜尔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杜尔基原来是国王御桌边的侍僮,随着杜绮列芮宫的仆从被带到丹普尔狱来,因为国王在狱里的御膳起初还是很考究的。第一个月这笔费用就从国库支出三、四万法郎。

很明白,这样的奢侈是不能持久的。公社下令禁止,便把大厨师、烹调夫以及灶下仆一并遣走,但只留下一个侍僮,那就是杜尔基。

很自然,杜尔基变成了两个女囚和她们的同党者中间的传信人,因为杜尔基可以出去,所以他可以把书信带出去,把回信带回来。

通常这些信札总是卷成一团当做杏仁乳瓶上的塞子,递到王后和绮丽沙白夫人的手里去。这些信是用柠檬汁写的,字迹须放在热火附近,才看得出来。

逃走的计划都准备好了,一天提松使用这样的瓶塞来点火烧他的烟管。纸在着火的时候,他看见有字迹显现出来。他把燃了一半的纸扑熄,把它送给丹普尔监狱管理委员会去;在那里他把纸放近火边,因为另外半张已经化成灰烬,留下这半张上面只有几个不连续的字,找不出意义来。

可是他们认出王后的笔迹。提松受询以后,说出他在旁边看见的勒比特和杜南对女囚们所表现的同倩。这两位卫兵于是被告发了,不许再进丹普尔监狱去。

只留下了杜尔基。

可是监视越来愈严密,后来人家绝不允许杜尔基和公主们接近。于是和外边的通信就完全断绝了。

可是,有一天,绮丽沙白夫人把一把切水果的金刃刀递给杜尔基,叫他洗涤。杜尔基怀疑其中必有原故,一边洗,一边拖着刀柄。果然刀柄内装有一个纸条。

这纸条是写满了字母的符号。

杜尔基把刀子送还绮丽沙白夫人,但是在场的一位市府兵士从她手里拖过那把刀来下细检查,也将刀刃和刀柄分开,幸而纸条已经不在里面了。那兵士立刻就把那把刀子没收去了。

就是那个时候,那位绝不灰心的红屋骑士想出了他第二条计策,想利用迪克斯麦尔新买的那所房子来实现它。

可是,因人们渐渐地失掉了一切希望。在我们谈到的那一天,街上喧嚣的声音一直送到王后的耳里,她惊吓地得知那些呼叫原来是对吉伦特党人的控诉,这些温和派的支持的最后崩溃,为她添上了致命的愁苦。因为吉伦特党一垮台,在议会里便没有任何庇护王家的人了。

七点钟的时候,晚餐陈设好了,照着往常的习惯,市府的兵士们检查每一个菜盘,展开每一张餐巾,探索每一块面包,破碎所有的杏仁饼和胡桃,怕的是有一张纸条落到囚人们的手里去,这样谨慎地检查以后,他们用这些简单的语句请王后和公主们上桌来用餐:

“卡贝寡妇,你可以吃了。”

王后摇头表示不饿。

但是,那时候公主跑过去,好象要吻她的母亲,悄悄地对她说:

“上桌去,夫人,我想杜尔基在向你做手势。”

王后战栗着,抬起头来。杜尔基正站在她的对面,餐巾放在他的左臂上,右手在摸他的眼睛。

她立刻很自然地站了起来,在她素常的地方,靠着桌边坐下。

两位市府的兵士陪着看她们吃饭,他们的责任是禁止杜尔基和公主们单独在一起。

王后和绮丽沙白的脚在桌下撞着,彼此掀了一下。

因为王后当面对着杜尔基,这孩子的一切姿态都没有逃过她的注意。因为这些姿态都很自然,不会引起而且也没有引起市府兵士的怀疑。

晚餐完毕,他们撤掉餐桌和陈设餐桌的时候,带着一样的谨慎:细小的面包屑也收拾起来,加以检查,做完以后,杜尔基在先,兵士们在后,都出去了;可是提松的女人仍然留在那里。

这女人自从她被人把她的女儿和她分开,她完全不知道她女儿的下落以后,她便变得凶暴起来。每当王后抱吻公主的时候,她便忿怒得象要发疯,王后怀着一颗母亲的心,懂得做母亲的这种痛苦,总是在要去寻找这种剩余的唯一的安慰的时候,便停手不去把她的女儿抱在自己的胸前。

提松来找他的女人,但是这妇人说她须等待卡贝寡妇睡了,她才可以抽身。

跟着绮丽沙白夫人向王后告别,转回她自己的屋子里去。

王后以及公主都脱衣睡了,于是提松的女人才拿着蜡烛出去。

市府的兵士早已倒在走廊里的摺椅式的床上面了。

月亮,囚人们的苍白的拜访者,从披檐的开孔处斜射一道清辉,由窗口直射到王后的床脚。

过一会这屋子里一切都静寂,没有丝毫的声响了。

跟着一扇门绕着它的枢链轻轻地转动,一只黑影在清光里闪过,来到了王后的枕边。这是绮丽沙白夫人。

“你看见了吗?”她低声问。

“是的,”王后回答。

“你了解吗?”

“了解到可以相信。”

“呃,让我们再谈一下那些手势。”

“起初他摸他的眼睛,表示有新的事件。”

“跟着他把餐巾从左臂移到右臂,那是说有人在设法打救我们。

“跟着他把手举到额头,表示他向我们说的救星来自国内,而不是国外。”

“跟着,当你叫他明天不要忘记带来杏仁乳的时候,他在手巾上打了两个结。”

“因此,这仍然是那红屋骑士。崇高的心啊!”

“是他,”绮丽沙白夫人说。

“睡了吧,我的女儿?”王后问。

“没有,母亲,”公主回答。

“那么,为你所知道的那个人祈祷吧。”

绮丽沙白夫人不作声回到她屋子里去,大约有五分钟之久,青年公主向上苍祷告的声音,在黑夜的静寂里听见。

就是这个时候,在穆朗的指导下,锹子的开始几锄在哥德芮街的小屋子里动作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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