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两个市政府的人员匆匆地跑上塔去。一队驻防的卫兵跟随着他们。
门都关闭起来,两个队员阻挡住每间房屋的出路。
“你要做什么,先生?”穆里斯进来的时候,王后问他。“五分钟以前,我正要去睡的时候,这位市政府的公民(王后指着亚格芮哥拉)忽然冲进我的房间,没有把他的意思告诉我。”
“夫人,”穆里斯一面敬礼一面说,“不是我的同僚而是我想向你要一件东西。”
“你吗,先生?”玛丽·安东尼特望着穆里斯问,他的礼貌曾经引起她的感激,“你要什么呢?”
“我希望你好好地把那封信,刚刚我进来的时候,你藏起来的那封信交出来。”
公主和绮丽沙白夫人打抖了。王后面色变得很苍白。
“你弄错了,先生,”她说,“我没有隐藏什么。”
“奥国女人,你撒谎!”亚格芮哥拉说。
穆里斯赶忙把手放在他同僚的肩膀上。
“等一下,我亲爱的同僚,”他对他说:“让我对女公民说吧。我是要履行检查者的责任。”
“那么,快去检查吧,不要宽容她,真混蛋!”
“女公民,你藏了一封信,”穆里斯严厉地说:“你必须把它交给我们。”
“是什么信呀?”
“提松的女儿给你带来,你的女儿公民(穆里斯指着那年轻的公主)用她的手巾拾起来的那一封信。”
三个女人互相恐怖地望着。
“可是,先生,这比暴政还要厉害,”王后说:“女人啊!女人啊!”
“不要弄错了,”穆里斯坚决地说:“我们既不是审判官,也不是刽子手;我们只是监视人,换句话说和你同等的公民,负责来监视你的。我们奉有军令,违背了军令就是叛逆。女公民,我请你把你藏着的信交给我。”
“先生们,”王后骄傲地说,“既然你们是监视人,搜吧!今夜又象往常一样,吵得我们不能睡觉。”
“上天不许我们把手放在女人身上。我去通知公社,我们等候它的命令,只是不许你上床去睡,你睡在这椅子上,如果你高兴,我们看着你……如果需要的话,就要开始搜查你。”
“出了什么事呀!”提松的女人把她惊惶的头依在门边问。
“就是这样,女公民,你又协助了一次叛逆,从此不许你会见你的女儿了。”
“不许会见我的女儿吗……你说些什么,公民?”提松的女人问,她还不了解为什么不要她再看见她的女儿了。
“我告诉你:你的女儿不是来看你,而是带一封信给卡贝女公民,所以不许她再来了。”
“但是,如果她不再来,我就不能再看见她了吗,因为我们是不许出去的……”
“这一次你不应该责备别人,因为是你自己的错。”穆里斯说。
“啊!”那可怜的母亲呼号道,“我的错呀!你怎么说是我的错呢?并没有出什么事嘛,我敢保证,啊!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降祸给你,安东尼特;你要重重地偿付给我哩!”
这个激怒了的女人拿起拳头向着王后。
“不许威胁人,”穆里斯说:“我们要使用和平的方法来完成我们所要求的事。既然你是女人,安东尼特也是母亲,自然会怜悯别个母亲。明天,你的女儿就要被捕,要关在监里……而且,如果有人发现什么,你知道,只要我们去做,总是能够发现的,她就算完了,她和她的伴侣。”
提松的女人听着穆里斯讲话,越来越害伯,她昏迷的眼睛望着王后。
“你听见吗,安东尼特?……我的女儿呀!……就是你坏了我女儿!”
王后也骇住了,不是因她的女狱卒眼里发出的威胁的火花,而是因她在那里看出的绝望的心情。
“来,提松夫人,”她说,“我有话对你说。”
“啊哪!不要瞎扯,”穆里斯的同僚叫道:“为什么要避开我们呢?见鬼!在市府人员面前就该正大光明。”
“让她去吧,亚格芮哥拉,”穆里斯在这人的耳朵上说,“只要我们能够得着真情,何必管什么方式。”
“你说得对,穆里斯公民,但是……”
“让我们到玻璃窗背后去,亚格芮哥拉公民,如果你相信我的话,转过身去,我相信我们对她既然这样宽大,她将不会使我们懊悔。”
王后听见这些说给她听的话,她向这位少年丢了一个感激的眼光。穆里斯坦然地掉过头去,并且转身到玻璃窗那边去了。亚格芮哥拉跟着他过去。
“你看这个女人,”他向亚格芮哥拉说:“作为王后看,她是一个大罪人,作为女人看,她有一颗伟大可敬的心灵。推倒皇室是一件好事,因为灾祸清洗掉罪恶。”
“天呀!你讲得这样好,穆里斯公民!我喜欢听你说话,你和你朋友罗兰说话。你刚才给我说的也是诗吗?”
穆里斯微笑着。
在这样交谈的时候,穆里斯所预料的一幕,在玻璃窗那一边进行着。
提松的女人挨近王后去。
“太太,”王后对她说:“你的绝望伤了我的心,我不愿你丢掉你的孩子,那是太痛苦了,但是,想一想,如果照这样下去,你的女儿也是一样的毁了。”
“你照他们说的那样做吧!”提松的女人叫道:“照他们说的那样做吧!”
“但是事先,你该明白这是什么一回事呀。”
“什么一回事吗?”那女狱吏带着一种野蛮的好奇心问道。”
“你的女儿带来一个朋友。”
“是的,象她那样的女工人;因为士兵们的缘故,她不愿意单独一个人来。”
“这个朋友给了你的女儿一封信,你的女儿把信扔在地上。玛丽从那里走过,把它拾了起来。无疑,这是一张没有什么意义的字条,但是有些怀着恶意的人可能在那上面找出意义来。那市府人员不是对你说过吗:只要人宿意寻找,总是找得出来的吗?”
“以后呢,以后呢?”
“嗯,问题就在这里;你要我交出来这张纸,你愿意我牺牲一位朋友,也许不能因此就救了你的女儿?”
“照他们说的做吧!”那女人叫:“照他们说的做吧!”
“但是如果这字条连累了你的女儿,”王后说:“明白吗!”
“我的女儿象我一样是一个好的爱国者,”那悍妇叫道,“感谢上天!提松家的人大家都是知道的。照他们说的做吧。”
“我的天呀!”王后说,“我怎样希望能够说服你呀!”
“我的女儿!我要他们还我的女儿!”提松的女人顿足地再叫。“把字条交出来,安东尼特,快交出来。”
“拿去吧,太太。”
王后把一张字条递给那不幸的人,她欢乐地把它举在头上,叫道:
“来呀!来呀!市政公民,我得着那张字条了;拿去吧,把我的孩子还给我吧。”
“我的姐姐,你牺牲了我们的朋友了!”绮丽沙白夫人说。
“不,妹妹,”王后愁苦地回答道:“我牺牲的只是我们。那张字条不会连累任何人。”
穆里斯和他的同僚听到提松的女人的呼喊,走到她跟前来,她立刻把那张纸条递给他们。他们拆开,念道:
在东方,一个朋友还在注视你。
穆里斯的眼睛刚在这纸条上瞟了一眼,他就抖了起来。
那纸上的笔迹他不象是不知道的。
“啊!我的天!”他叫道,“这是让维也芙的笔迹吗?啊!但是不,这是不可能的,我疯了。无疑,这笔迹很相似,但是,怎么让维也芙会和王后交往呢?”
他转过身来,看见玛丽·安东尼特在瞧他。至于提松的女人在期待着她的命运,她的眼睛要想把穆里斯吞下去了。
“你刚才做了一件好事,”他对提松的女人说:“你,女公民,也做了一件美丽的工作”,他对王后说。
“那么,先生!”玛丽·安东尼特回答,“我给你开了一个先例;烧掉这张字条,你就行了一件善事。”
“奥国女人,你在开玩笑,”亚格芮哥拉说:“把这张纸条烧掉,把这张可能帮助我钳住一窝贵族的纸条烧掉?我的天,不,我不会那么傻。”
“真的,烧掉它,”提松的女人说:“那可能连累我的女儿。”
“我很相信那个,你的女儿和别的人,”亚格芮哥拉从穆里斯的手里夺过信来,如果只有穆里斯一个人在那里,他一定会烧掉的。
十分钟以后,那封信便放在公社的人员的桌上了,他们立刻把它拆开,大家给它各式各样的解释。
“在东方,一个朋友在注视,”一个声音说,“他妈的,那是什么意思?”
“天呀!”一个地理学者回答,“在洛芮昂①这是明白的:洛芮昂是布尔达吟②省的一个小城,位置在万伦和甘佩两地当中。他妈的!我们该把那个城烧了,真的,那里住的都是关心着奥国女人的贵族。”
“更危险的是,”另外一个人说,“洛芮昂是一个海港,他们在那里可以和英国人发生联系。”
“我建议,”第三个人说,“我们派遣一批人到洛芮昂去,做一个调查。”
有人把讨论的结果通知了穆里斯。
“我不知道那信上所说东方究竟是哪里。”他说:“但是那一定不是在布尔达吟省。”
我们在上面已经说过,因为不愿经过她丈夫住过的房间的门前,王后不再到花园去,第二天她请求同她的女儿和绮丽沙白夫人上塔去呼吸一点空气。
那请求立刻被批准了,但是穆里斯先上塔去,藏在一个小的隐蔽地方,他等在那里,想发现前一天那封信的效果。
王后同绮丽沙白夫人和她的女儿,起初不经意地散步,跟着
——
①“在东方”和“在洛芮昂”在法文是同音而异义。
②布尔达吟:法国西部古时的一省。
她站住脚,同时这两位公主仍然继续散步,王后转身,朝着东方,注意地望着一所房子,那里的窗子上出现了几个人,他们当中的一位女人持着一张白色的手巾。
穆里斯在他这一边从他的袋子里拿出一只望远镜,当他瞄望远镜的时候,王后大大地动了一下,好象在叫那窗上的人躲藏起来。但是穆里斯已经注意到一个金栗色头发的男子的头,那人肤色苍白,异常恭敬地在鞠躬。
这位好奇的少年看去好象只有二十五、六岁,他身后站着一位女人,一半被他掩蔽着了。穆里斯把望远镜对准了她,好象认出是让维也芙,于是惊诧地动了一下,就把他暴露了出来。那女人在她那一面,手上也拿着一只望远镜,急忙向后退缩,而且把那少年同她一道拖了进去。这真的是让维也芙吗!在她那一面是不是也认识出穆里斯来了呢?这一对好奇的人是不是看见王后的招呼才退了进去呢?
穆里斯等了一会,看那少年和那少妇是不是要再出现。但是,他看见那窗子继续空空的,他叫他的同僚亚格芮哥拉严密地监视住,他匆匆地跑下阶梯,埋伏在草门街口,看那房子里的好奇者是不是会出来。这是枉然的,因为没有一个人走出来。
自从穆里斯发现提松的女儿的伴侣坚决地隐藏住,嘴里不说一句话,他便忍不住咬心地怀疑,于是穆里斯奔到圣·扎克古街,当他走到的时候,他的精神被最奇特的疑虑所颠倒了。
他进来的时候,让维也芙穿着白色的浴衣,坐在素馨花的凉棚下,这是她素常吃饭的地方。她也如往常一样,向穆里斯说了一声亲热的日安,便请他陪她喝了一杯可可茶。
迪克斯麦尔乘着这个时机,表示很快乐在这料不到的白天里看见穆里斯,但是穆里斯端着可可茶的杯子,还没有喝的时候,总是热心着他的商务的迪克斯麦尔,坚持要请他的朋友,勒卜迪页队的书记去参观一下他的工厂。穆里斯应允了这个邀请。
“我亲爱的穆里斯,”迪克斯麦尔握住少年的胳臂,拖住他,说:“告诉你一件最重要的新闻。”
“政治的吗?”总是被自己的意念萦扰的穆里斯问道。
“唉!亲爱的公民,”迪克斯麦尔含笑地说,“象我们这样的人还会关心政治吗?不,不,完全是一件工业的新闻,感谢上帝!我的可尊敬的朋友穆朗,你知道的,他是一位最出色的化学家,刚才发明一种还没有人看过的完全不褪色的红色羊皮。我想把这种颜色给你看。而且,你还可以看见穆朗在工作,他真是一位艺术家呀!”
穆里斯不大了解一个制红羊皮的工人怎样会是一位艺术家。但是他只好承认着,跟随着迪克斯麦尔,穿过工厂,在一间特别的实验室里,他看见穆朗公民正在紧张地工作:他戴着他的蓝色眼镜,穿着他的工作服,好象他非常忙着在使一张白色的脏羊皮染上深红的颜色。他的手和他的胳臂出现在他卷起的袖子外面,一直红到肘部。如象迪克斯麦尔说的,他是全心全意地贯注在红颜料上面。
他向穆里斯点头敬礼,他是整个地被他的工作吸引住了。
“喂,穆朗公民,”迪克斯麦尔问:“我们怎样了?”
“只靠这个方法,我们每年就可以赚一万个里弗尔①,”穆朗说。“你看我有八天没有睡觉了,强酸把我的眼睛都烧坏了。”
穆里斯让迪克斯麦尔同穆朗在一起,他走回让维也芙去,悄悄地说:
——
①里弗尔:法国古货币名,即法郎前身.现在用以表示镑。
“我该承认市政人员这个职业把英雄都弄成傻瓜了。一个人只要在丹普尔一个星期,就会自己当做贵族,控告了自己。好迪克斯麦尔!诚实的穆朗!温柔的让维也芙!我怎么能够对他们有一点儿怀疑呢!”
让维也芙带着她温柔的微笑等着穆里斯,使他把他构成的疑虑,都忘记光了。她总是象她平常那样:温柔、友好、而且妩媚。
穆里斯看见让维也芙的时候,才是他真正生活的时候。别的时候,他都害着一种烧热病,我们可以把它叫做九十三年的烧热病,它把巴黎分成两个阵营,使得每小时的生活都是战斗。
快近中午,他须得离开让维也芙,转回丹普尔去。
在圣阿屋依街的末端他碰着罗兰正下班回去,他是押队的军官;他从行列里走出,来到了穆里斯身旁,穆里斯脸上还带着看了让维也芙倾注在他心上的温馨和快乐的表情。
“咦!”罗兰亲热地摇着他朋友的手说:
你枉然地挎住你的愁闷,我知道你想些什么。
你不说话,只是叹气,爱情在你眼里,爱情在你心里。
穆里斯把手放进袋子里去找寻钥匙。这是他为着抵御他朋友的诗兴的一道堤防。但是罗兰看见他朋友这个动作,带着笑容就逃走了。
“凑巧,”罗兰走了几步再转身回来说,“穆里斯,你在丹普尔还有三天,我把小卡贝托付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