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穆里斯·林德,他急忙穿上衣服,跑到他在勒卜特页街的队里去,如象我们说过的,他是那队里的秘书,我们现在再来为大家描写一下他的祖先,才好了解为什么诞生了这颗激情的心,只在勇猛慷慨的天性里才有的心。

前一夜晚这位少年人回答那神秘女郎时,他说了全部无遗的真实:他真的名叫穆里斯·林德,住居在鲁尔街上。他还该说他是半贵族,出身在缙绅门第的。两百年以来,他的祖先都是议会里反对党中出色的人物,跟穆列①与穆甫①那些人一样的知名。他的父亲和暴政斗争了一辈子,当八十九年七月十四日巴士底监狱落在人民手里的时候,他看见暴政被军政所代替,怀着恐惧的心情死去,留下他的独生子,具有独立精神、共和党人的感情。

正当革命时大事件不断发生的时候,穆里斯长成壮年,秉着青春的活力,进入生活的战斗;时常参加俱乐部,不断地阅读宣传的小册子,完成了他的共和党人的教育。他阅读之多,只有天才知道。他从理智出发,忿恨阶级政权,从哲学出发,了解民主政府,绝对否定一切贵族的体制,对于过去有不偏的爱好,对于新事物有极高的热忱,对于人民富有同情,而又混合有高尚的贵族性格,这一切便是我们的主角的性格。他不是我选择出来的,而是时代给我们产生出来的人物。

至于穆里斯·林德的体格,他身长五呎八吋,年龄二十五、六岁,有赫克利斯③的肌肉,法兰西人的美丽,宽阔的额、蔚蓝的眼、栗色鬈鬈的头发、红润得象玫瑰的腮、白似象牙的齿。

谈了这人的像貌,让我们再看看他公民的地位。

穆里斯虽非富裕,却无牵挂,他有一个被人尊敬而且被人爱戴的名声,大家都知道他自由的教育和他更自由的主张,他变成了资产阶级的爱国少年们所组织的集团的领袖。也许在没套裤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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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穆列(1584—1656):法国议会第一任会长,以热心公益著名。

②穆甫:法国首相,被路易十六放逐而死。

③赫克利斯:有神力的,曾做十二件奇事的希腊英雄。

旁边他显得是温和派,在队伍里显得是纨绔子。但是他使没套裤汉原谅了他的温和,因为他能把粗硬的短杖象芦苇那样折断;他使队员们原谅他的修饰,因为他能从二十步以外打来一拳,使轻蔑他的人倒地。

穆里斯凭着他的体格、精神和公民的身份;参加打破巴士底监狱的战役;他又参加了攻取凡尔赛宫的战斗①;在八月十日的交锋里⑧,他勇猛得象一只狮子;在这个纪念的日子里,说一句公道话,他杀的“爱国者”和瑞士兵是一样的多;因为他对共和党的穿红裤的敌人和穿短衣暗地杀人的奸细,一样地要消灭掉。

为着劝告王宫的卫兵投降,减少流血,他曾经奋勇地抵住行将开火的炮口,不顾五十多名瑞士卫兵的枪弹和一样多的贵胄的埋伏,他是跳窗进去第一个攻入鲁屋宫的人,已经看见投降的旗帜,他的可怕的剑还杀伤十几个穿制服的士兵,可是看见他的朋友们在残杀弃械求命的俘虏时,他就忿怒砍杀他的朋友,这一切使他获得盛大的名声,正如在古罗马和古希腊时代的英雄一般。

战争发生了,穆里斯应征入伍,奔赴前线,以中尉的身份,带着一千五百名志愿兵去抵抗侵略者,这是巴黎输送的第一批兵士,以后每天都有一千五百人前去接济。

他参加的第一战役,在让马坡⑧展开,他中了一弹,医生把他肩上钢铁般的肌肉割开,他不得不平躺在床上。人民的代表认出了穆里斯,才把他送回巴黎来疗养。整整一个月,穆里斯被烧热病制服着,痛苦得在床上打滚;正月里他好了起来,名义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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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事在一七八九年十月五至六日,迫使路易十六移居巴黎。

②一七九二年八月十日革命军攻取巴黎王宫,捕获路易十六,法国王朝颠覆。

③让马坡:比利时的村庄,一七九二年法军在这里打败了奥军。

虽然不是,事实上却是火热队俱乐部的领袖,这是一百名巴黎的资产阶级少年,武装起来和想劫走卡贝暴君的人作斗争的。还有:在国王被砍头时,穆里斯因深沉的忿怒,锁住眉头,眼睛睁大,额头苍白,内心混合有精神上的忿恨和身体上的怜悯,手里持着剑,站立在断头台前,在这圣·路易①的后裔脑袋落地,灵魂升天的时候,穆里斯是唯一静默的人,直到这个头落了下来,他才举起他那把可伯的剑,他的朋友们都高呼:“自由万岁!”可是没人觉察他的声音混在他们里面。

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在三月十一日的早晨,走向勒卜特页街去,我们的故事就要在那个人的、生活在那个时代不能走样的、暴风雨般的生活上,详细地展开。

大约在十点钟的光景,穆里斯到了他的队里。

情形骚动得很厉害。这是要表决国民公会里镇压吉伦特党的阴谋的一篇演说。大家正在不耐烦地等着穆里斯。

大家都谈到红屋骑士的再度转回巴黎,他的大胆的阴谋,他明明知道巴黎正悬着偿金购买他的脑袋。大家把他的转来和前不久丹普尔监狱的事变联系起来,每一个人都表示了对叛徒和贵族的仇恨。

但是不管大家的期待,穆里斯沉静无力地写好了宣言,在三个钟头以内把一切事都办好了,他问是不是要休会,大家赞成以后,他拿起帽子,走出门,向着圣·翁诺芮街方向走去。

到了那里,巴黎在他的眼里好象是崭新的。他再看雄鸡巷口那个角落,昨夜就在那里,那美丽的神秘女人从志愿兵手里挣扎着向他奔来。于是他从雄鸡巷一直到玛丽桥沿着他伴她走过的旧路

——

①即路易九世(1220—127O)率领十字军东征的法国君主。

重新走了一遍,每逢巡逻队稽查他们的地方,他都停下来,并且在他们谈过话的地方停下来,重新把他们讲过的话语再温习一遍,好象那些地方还保留着他们话语的回声一般,只是这时还是午后一点钟,太阳照耀着他的道路,使得夜来的回忆,在每一步里,更加鲜明罢了。

穆里斯越过了两道桥,不久就来到从前名叫维克多尔街那里。

“可怜的女人啊!”穆里斯喃喃地说,“昨天她没有想到黑夜只有十二小时,她的秘密也许仅仅能够保留象一夜那样长久。在太阳的光辉里,我要去寻出她溜进去的那一扇门,谁知道我不一眼就望见她出现在某一扇窗口上?”

于是他跨进那古老的圣·扎克街,使自己站在昨夜那神秘女郎吩咐他立着不动的地方。他闭了一会眼睛,可怜的疯人啊!他还想也许昨夜的一吻会第二次再来烧灼他的嘴唇。眼前他感觉到的只是回忆。回忆里那一吻是烧灼的。

穆里斯睁开他的眼睛,看见两条小巷,一条在左、一条在右。到处都是泥泞,破旧不堪,到处都是栏栅,且夹杂着一些跨过溪流的小桥。那里还有弓形的横梁,僻静的角落,二十几座腐朽不稳的房舍。这是贫民窟里粗陋的丑恶的景象。到处都是院子,有些是被荆棘篱、有些是被葡萄架遮拦住的,有些是被土墙封住的,仓库旁边铺晒着兽皮,散发出制革的恶臭,使得人要发呕。穆里斯找了又找,一直经过了两个钟头,既不能寻出来什么,也不能猜出什么,他转回身来向前徘徊了十几次。一切努力都成了枉然,一切寻觅都归无效。那少女的踪迹好象被雾和雨揩抹掉了。

“真的,”穆里斯对自己说,“我做了一场梦。这污秽的地方不能作为我那夜来的美丽仙子片刻逗留的处所呀。”

在这位英勇的共和党人心里怀着一种诗意,比他那喜凑四句调子的朋友更要真切,既然他意念里不愿意这样去玷污了那神秘女郎顶上的金光,他只好失望地回去了。

“再见吧!”他说,“神秘的美人啊,你把我当做傻子或者孩子。如果她真的住在这里,她会把我领来吗?不!她不过从这里经过,正如象天鹅从污秽的沼泽飞过一样。也象空中的鸟儿一样,她的行踪是看不见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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