萝莎刚对高乃里于斯说出这几句安慰话,楼梯上就有一个声音在问格里弗斯是怎么回事。

“爸爸,”萝莎说,“你听见了吗?”

“什么?”

“雅各卜先生在叫你。他不放心了。”

“闹得这么厉害,”格里弗斯说,“别人听了还以为这个学者要害死我呢!啊!跟这伙学者打交道有多少麻烦啊!”随后,他指着楼梯对萝莎说:

“前面走,小姐!”

在锁门的时候,他接着又说:

“我来了,亲爱的雅各卜。”

格里弗斯带着萝莎走了,把可怜的高乃里于斯留在他的孤独和凄切的悲痛中。他自言自语地说:

“啊!是你把我害死了,老刽子手。我没法活下去啦!”

这倒是真的,要不是老天把那个名叫萝莎的安慰踢给这个可怜的犯人,他一定会病倒。

晚上,姑娘又来了。

她的头一句话是告诉高乃里于斯,她父亲从此以后再也不反对他种花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犯人愁眉苦脸地问那个姑娘。

“因为是他亲口说的。”

“也许是骗我的吧?”

“不,他后悔了。”

“啊!是的,可是太晚了。”

“他不是自动后悔的。”

“那么他是怎么后悔的呢?”

“你要是知道他朋友怎么骂他就好啦!”

“啊!又是雅各卜先生,这位雅各卜先生,他还没离开你们?”

“总而言之,他老是尽可能不离开我们。”

她微微一笑,使高乃里于斯脸上露出的一点忌妒的神色很快就消失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犯人问。

“呢,我爸爸在吃晚饭的时候,经他朋友一问,就把郁金香的故事,应该说球根的故事,和他自己干的踩烂它的那桩好事情完全告诉了他。”

高乃里于斯叹了一口气,这也许可以称作一声呻吟。

“你要是能够看见雅各卜先生那时候的样子就好了!”萝莎接着说,“我真以为他会放一把火把监狱烧掉;他的眼睛活像两个熊熊的火把,他的头发竖起来,他攥紧了拳头;当时我以为他想把我爸爸掐死,‘你这样做了吗?’他叫道,‘你把球根踩烂了吗?’‘当然,’我爸爸说。‘真丢脸!’他继续说,‘真可恨,你干的是犯罪行为!’雅各卜吼道。”

“我爸爸愣住了。

“‘难道你也疯了不成?’他问他的朋友。”

“啊!这位雅各卜是个可敬的人,”高乃里于斯喃喃地说,“这个人有一顾诚实的心,一个卓越的灵魂。”

“说真的,再要比他待我爸爸更粗暴,是不可能的事;他的确很伤心,他不断重复着说:

“‘踩烂了,把球根踩烂了;哦!我的上帝,我的上帝,踩烂了!’

“随后,他转过身来问我:

“‘不过,他不会只有这一个吧?’

“他这样问的?”高乃里于斯竖起耳朵说。

“‘你以为不止这一个吗?’”我爸爸说,“‘好,我们要把其余的搜出来。’

“‘你还要搜其余的?’雅各卜一边嚷,一边抓住我爸爸的领子;不过,立刻就放了。

“随后,又转过身来问我:

“‘那个可怜的年轻人怎么说的?’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是好,因为你再三叮嘱过我,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对这个球根关心。幸好我爸爸给我解了围。”

“‘他怎么说?……他气得嘴里冒白沫。’

“我打断他的话。

“‘他怎么能够不气,’我对他说,‘你那么不讲理,那么残忍!’

“‘啊!你疯啦?’我爸爸也嚷起来了,‘踩烂一个郁金香的球根有什么大不了,戈尔肯市场上花一个弗罗林就可以买上好几百个。’

“‘也许没有那一个珍贵,’我不当心地这么回答。”

“雅各卜听了怎么样呢?”高乃里于斯问。

“我得说,他听了,眼睛就像射出了一道电光。”

“嗯.”高乃里于斯说,“一定不止这个,他还说了些什么?”

“‘那么,美丽的萝莎,’他用蜜一样甜的声音说,‘你相信这是个珍贵的球根吗?’

“我明白自己说错了话。

“‘我怎么知道?‘我随随便便地回答,‘难道我懂郁金香吗?唉!我们注定了要跟犯人生活在一起,我只知道对犯人来说,什么消遣都是宝贵的。这个可怜的望·拜尔勒先生拿这个球根来消磨时间。因此啊!我认为把他的这种消遣夺掉是残酷的。’

“‘不过,’我爸爸说,‘首先要弄清楚,他怎么得到这个球根的?我看,这一次应该查清楚。’

“我转过脸去,躲开我爸爸的眼睛。但是却和雅各卜的眼光相遇了。

“简直可以说他是想看出我心里在想什么。

“一个发怒的动作常常可以免掉一个回答。我耸耸肩膀,转过身,朝门口走去。

“不过,我听到一句话,又停住了,这句话说得很轻。雅各卜对我爸爸说:

“‘我看,查明白倒不是件难事。’

“‘只要去搜搜就行了,他要是另外还有球根,我们一定可以找到。’

“‘是啊,通常总有三个。’”

“有三个!”高乃里于斯大声说,“他说我有三个球根!”

“你明白,这句话,就跟叫你吃惊一样,当时也叫我吃了一惊,我又转回身来。

“他们两个忙着说话,没有注意我。

“‘可是,’我爸爸说,‘也许这些球根不在他身上。’

“‘那么,找个什么借口叫他下来,我去搜查他的牢房?’”

“哦!哦!”高乃里于斯说,“你的雅各卜先生是个卑那无耻的小人。”

“我怕他是的。”

“告诉我,萝莎,”高乃里于斯想了一会儿继续说。

“什么?”

“你不是跟我说过,你拾掇花坛的那一天,这个人跟过你吗?”

“是的。”

“他像个影子似的闪到接骨木后面去了?”

“不错。”

“你耙地的时候,一举一动他都很注意?”

“都很注意。”

“萝莎……”,高乃里于斯脸色发白,说。

“嗯!”

“他跟的不是你。”

“他跟谁呢?”

“他爱的不是你。”

“那么,是爱谁呢?”

“他跟的是我的球根;他爱的是我的郁金香。”

“哎呀呀!这倒是可能的,”萝莎大声说。

“你愿意查查明白吗?”

“怎么个查法?”

“哦!这很容易。”

“你说说看。”

“你明天到花园里去;想办法像头一次那样,让雅各卜知道你去;想办法像头一次那样,让他跟你去;假装把球根埋在土里,然后离开花园,不过要从门缝里向花园看,看他干什么。”

“好!然后怎么办呢?”

“然后!他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应付。”

“啊!”萝莎叹了一口气说,“你很爱你的球根,高乃里于斯先生。”

“说真的,”犯人叹着气说,“自从你爸爸把那个不幸的球根踩烂以后,我觉得自己的生命有一部分已经瘫痪了。”

“那么!”萝莎说,“你愿不愿意试试另外一个呢?”

“什么?”

“你愿不愿意接受我爸爸的提议?”

“什么提议?”

“他说过要给你几百个郁金香球根。”

“对的。”

“你就拿两三个,你可以把第三个球根种在这两三个球根中间。”

“对,如果只有你爸爸一个人,”高乃里于斯皱紧眉头说,“这样做倒很好;可是还有那一个人,那个雅各卜在侦察我们……”

“啊!这倒是真的,不过,好好考虑考虑!照我看,你把自己的很好的消遣剥夺掉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她的微笑中多少带点儿讥刺的意味。高乃里于斯真的考虑了一会儿,不难看出他在跟一个强烈的欲望搏斗。

“噢,不!”他带着古时候人的坚忍不拔的精神大声说,“不!这是懦弱,这是愚蠢,如果我这样把我们最后一线希望交给愤怒和忌妒,去碰不可靠的运气,那我将是一个不可原谅的人。不!萝莎,不!明天我们来决定你的郁金香怎么办;你照我的指示培植它;至于第三个球根,”高乃里于斯深深地叹一门气,“至于第三个球根,还是把它收在你衣柜里吧!好好看着,像守财奴看着他头一个或者最后一个金币;像母亲看着她的儿子;像受伤的人看着他血管里的最后一滴血;看着它吧,萝莎!我总觉得,它是我们的救星,它是我们的财富!看着它吧!要是天火落在洛维斯坦因,答应我,萝莎,你的指环,你的首饰,你那戴在你头上显得那么合适美丽的帽子都不要管。答应我,萝莎,你要把那蕴藏着我的黑郁金香的最后一个球根救出去。”

“放心好了,高乃里于斯先生,”萝莎带着既优郁又严肃的温柔神情说:“放心好了,你的愿望对我就是命令。”

“还有,”年轻人继续说,越来越激动了,“要是你发现有人跟你,你的行动受到监视,你的话引起了你爸爸或者我讨厌的那个坏蛋雅各卜的疑心;那么,萝莎,立刻就牺牲我吧,我只有通过你才能够生活,在世界上我只有你一个人;牺牲我吧,别再来看我了。”

萝莎觉得心里一阵难过,泪水涌到眼眶里。

“唉!”她说。

“什么?”高乃里于斯问。

“我明白了一件事。”

“你明白了什么?”

“我明白了,”姑娘呜咽着说,“我明白了你爱郁金香,爱得那么厉害,你的心里没有地方容纳得下另外一种爱。”她逃走了。

那天晚上,年轻的姑娘走了以后,高乃里于斯度过了他所度过的最难熬的一夜。

萝莎跟他生气了,她生气是完全有理由的,也许她再也不会来看这个犯人,而他再也不会得到萝莎或者他的郁金香的消息了。

像他这种十全十美的郁金香培植者,世界上还有,他们的这种古怪的性格,我们现在该怎样解释呢?

尽管对我们的主人公和园艺学来说,很不恭敬,但我们还是得承认:高乃里于斯的两种爱中,他最惋惜的是对萝莎的爱;到了早上三点钟,他又疲倦,又担心,又后悔,终于睡着了的时候,大黑郁金香在梦中把第一把交椅,让给了金发的弗里斯姑娘的那一双如此可爱的蓝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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