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神父非常突然地走进了她的房间,侯爵夫人没有来得及擦去她的眼泪,既然被他看到了有心事,他也就很容易地知道了底细。侯爵夫人向他承认,如果她的丈夫老是这样和她分居两地,对她视同仇敌,那么对她来说,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什么幸福可言。神父设法安慰她,一面对她说,她这种痛苦是她自己造成的;说她的丈夫一定是因为她不信任随而自尊心受到了损伤,她立下遗嘱就是对他不信任的证明。由于她立遗嘱是公开的,所以她丈夫更觉得屈辱;因此,只要这份遗嘱存在,她就不必指望她丈夫会回心转意。这一次的谈话到此为止。几天以后,神父走进侯爵夫人的房间,手里拿着一封他哥哥刚寄给他的信。这封被称作是吐露心事的信里面讲了好多埋怨他妻子的话,语气倒还温和,说她妻子这样对待他是不应该的。可是字里行间还是流露出一种深厚的爱情,只是因为侯爵认为自己受到了严重的损害才磨灭了他的爱情。

侯爵夫人看到这封信起先大受感动。可是她很快就想到,她前不久刚和神父交谈,现在收到了这封来信,这中间的时间正好够神父把那次谈话的内容通知侯爵。因此她要等待有新的,和更加充分的证据再改变自己的意见。

可是神父借口修复侯爵夫妇关系,越来越急切地谈到遗嘱的事情。侯爵夫人见到他那么迫不及待,觉得里面有鬼,便又象从前一样感到害怕起来。最后,神父把她逼得没有办法了,以致她想,由于她在阿维尼翁采取的预防措施,她现在即使再撤销前言也是无效的,而对这个使她如此惧怕的人,最好不要一口回绝,以免激怒他,还是装作顺从他更好些。因此,当神父下一次提起这件事时,她便回答说,她准备再一次向她丈夫证明她是爱他的,这将可以使他们重归于好。她吩咐去找来一个公证人,当着神父和骑士的面,立下了一份新的遗嘱。在这份遗嘱里,她指定她丈夫为她的概括遗赠财产承受人。立下这第二份遗嘱的日期是一六六七年五月五日。神父和骑士看到他们夫妻俩不和的原因被消除以后,在侯爵夫人面前显得非常愉快。过了几天这样的充满了希望的日子,侯爵又来了一封信,使这种希望更加接近现实,在这封信里侯爵还同时宣布说,他即将返回德·冈热城堡。

五月十六日,侯爵夫人——她稍感不适已经有一、二个月了——决定要服药,她把她的想法告诉了药剂师,请他为她随便配一剂药,第二天给她送来。果然,在第二天上午约定的时候,那剂药送到了侯爵夫人手里,可是她觉得这剂药颜色太黑,又是粘乎乎的,因此她对这位药剂师到底有没有真本事产生了怀疑。她一声不响地把这剂药放在她的大衣柜里,然后,从她放日常用品的盒子里拿出几颗虽然不太有效,可是她已经吃惯了的,因此也不太厌恶的药丸吞了下去。

侯爵夫人该吃那剂药的时间刚过,神父和骑士就派人来询问她的情况。她叫人回答他们说她身体很好,并遨请他们下午四点钟来和她请来的一些妇女朋友们一起吃点心。

一个小时以后,神父和骑士第二次又派人来打听她的身体情况。侯爵夫人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他们那种她后来才想起了的过分的殷勤,象第一次一样,她让人回答他们说她精神非常好。

侯爵夫人躺在床上,等着宾客们来吃茶点,她的情绪从来也没有这样好过。时间一到,所有她邀请的女宾们都来了,神父和骑士也走进了她的房间,点心.也端上来了。可是他们两人谁一也不愿意吃,神父坐在桌子前面,骑士却一直靠在侯爵夫人的床脚边。神父显得心事重重,只是有时候才好象突然从沉思中惊醒过来,仿佛在甩开什么念念不忘的念头。骑士的眼睛却直勾勾地一直紧盯着他的嫂子,不过,他这种神态不象他哥哥那样使人感到奇怪,因为侯爵夫人实在太漂亮了。

点心吃过以后,容人们都告辞了。神父把这些夫人小姐送走,骑士还是留在侯爵夫人身旁。神父刚一走出去,德·冈热夫人看到骑士脸色发白,他原来是站着的,一下子跌坐在床脚边的地上,侯爵夫人吓了一跳,问他是怎么一回事,骑士还没有回答,侯爵夫人的注意力便被吸引到另一边去了。

神父回到了房间里,他和骑士一样脸色苍白和魂不守舍,手里拿着一只杯子和一把手枪,他把身后的门紧紧地关上,还上了锁。一看到他这副模样,侯爵夫人在床上心惊胆战地欠起身子,一声不吭地看着。这时候,神父走近她,嘴唇颤抖,头发直竖,眼睛血红,在一阵可怕的沉默之后,他把杯子和手枪递过来说:“夫人,请选择毒药和子弹,或者是刀斧,您只要向骑士打个招呼,他就会拔出他的剑来。”

侯爵夫人刚才一时还产生了希望:她看到骑士的动作,还以为骑士要救她呢。可是她很快就明白了,这两个人都想要她的命,她滚落到床下,跪在地上。

“够了,夫人,”神父回答她说,“够了,快决定吧,别磨磨蹭蹭了。如果您再不决定,我们就要代您决定了。”

侯爵夫人最后一次回头转向神父,她的额头碰到了冷冰冰的枪口。这时候她很清楚自己难逃一死,使在三种死的万法中选择了一种她觉得似乎最不可怕的一种。

“那么把毒药给我吧,”她说,“愿天主宽恕你们。”说完后,她拿起杯子。这时候,她看到杯子里又黑又稠的液体感到非常恶心,她想最后再争取一次,可是神父恶毒地骂了她一句,骑士狠狠地做了一个威胁的手势,使她最后的希望也失去了。她把酒杯端到嘴边,最后一次咕噜着说:“我的天主,我的主啊,可怜可怜我吧”,随后把杯子里的东西喝了下去。

这时候,有几滴杯子里的液体洒落在她的胸口上,立即就象燃着的炭火一样,把她的皮肤烧焦了,因为这剂猛热的毒药是用砒霜和掺在水里的升汞配制而成的。她认为吃下这杯毒药以后,他们两人就会放过她了,于是她让杯子掉落在地上。

侯爵夫人想错了。神父拣起杯子,看到杯子底上全是沉淀,便用一根银针把所有附在杯子内壁的凝结物,和杯底的沉淀一起刮下来,在针尖上聚集成一个象核桃般大小的球,递给侯爵夫人说,“喂,夫人,还得把这些刮下来的东西吃下去。”

侯爵夫人顺从地张开了嘴,不过她没有完全按照神父的吩咐那样去做,而是把这些剩下的毒药含在嘴里,扑倒床上叫了一声,悲痛地抱着枕头,趁机把嘴里的东西吐在被单的夹层里,没有让两个谋杀犯看到。随后她回过头来双手合十对他们说:“以天主的名义,既然你们已经杀死了我的肉体,至少别毁灭我的灵魂,给我请一位听忏悔的神父来。”

不管神父和骑士有多么残酷,他们对这样一个场面也不再想看下去了。而且谋杀行动已经完成:侯爵夫人喝下这一剂毒药以后,只有几分钟可以活了,因此一听到她的请求,他们就走出房间,把房门关上。侯爵夫人一看到只剩下她一个人,有了逃跑的可能,便向窗子奔去,窗子离地面只有二十二尺高,不过窗子下面的地面上全是石子和瓦砾。因为侯爵夫人只穿着衬衣,她急急忙忙地套上一条塔夫绸的衬裙,可是就在她束腰带的时候,她听到有脚步声在向她房间走来,她以为是那两个谋杀犯来最后结果她,便象一个疯子似的向窗口冲去。她一只脚刚踏上窗台,房门打开了,侯爵夫人什么也顾不上了,一个倒栽葱从窗口窜了下去,进来的人是府邸里的神父,幸好他正赶得上伸出手去,一把抓住了侯爵夫人的衬裙。衬裙很薄,经不住侯爵夫人的重量,顿时便撕破了。这个阻力虽然微平其微,还是足够改变了侯爵夫人坠落的姿势:侯爵夫人原来是要摔破脑袋的,现在转了一个身,只不过被碎石划破了脚。侯爵夫人虽然被摔得晕头转向,还是看到有什么东西在她头顶上落下来,便往旁边一跳,那是一只灌满水的大水壶,因为那个教士看到她要逃走,想用这只水壶砸死她。可是,也许教士没有瞄准,也许侯爵夫人躲避及时,这只水壶在侯爵夫人脚旁摔了个粉碎,没有伤着她。教士看到他没有击中,便回头跑去告诉神父和骑士,那个被他们杀害的人已经逃跑了。

侯爵夫人摔落地面后,脑子还相当清醒,她用一根辫子的辫梢塞进喉咙,使自己吐呕。这是很容易做到的,因为她在吃点心时吃得很多,她也很幸运,因为这些食物减轻了毒药对胃壁的侵蚀作用,如果没有这些食物,毒药的效力要猛烈得多。她刚把她吃下去的东西吐到地上,有一头家里豢养着的野猪走过来把这些呕吐物吃了下去,野猪顿时便浑身抽搐,一命呜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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