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五七年末,一天傍晚八点钟光景,一辆没有纹章的不引人注目的四轮马车停在奥特弗叶大街一所房子前面,那儿已经停有另外两辆马车了。车子刚一停下,就有一个跟班走下车来开开车门,这时有一个稍许有些颤抖可是很温柔的声音止住了他,说:“等等,让我看看是不是这儿。”紧跟着就有一颗脑袋伸出车上的玻璃门向上张望,仿佛要在房子的正面寻找一个可以解除她心中疑惑的记号,一件黑丝绒斗篷的风帽把这颗脑袋遮得严严实实,根本看不到此人的面貌,接着,这个人又说:“是这儿,这是招牌。”地点无误,马车门开了,两个女人从车上下来,她们又向钉在三层楼窗口下面一块六到八尺长,两尺高的一块小招牌看了一眼,招牌上写着这几个字“伏瓦赞太太,助产士”,随后她们便迅速地闪进一扇虚掩着的门,走进一条通道。
这两个不明身份的女人——其中一个似乎比另一个地位要高得多——走到钉着那块为她们指路的招牌的房间门口时并未站住,而是继续往上走了二层。
在上面一层的楼梯平台上,有一个穿得非常古怪的矮子,活象一个十六世纪威尼斯的小丑。看到来了这两个女人,象要把她们拦住似的伸出一根小棒,问他们到这儿来有何贵干。
“求神,”那个声音温柔而有些颤抖的女人答道。
“进来,等着。”矮子掀起一块挂毯门帘,把两个女人领进了候见室。
两个女人听从了他的吩咐,等了将近半个小时,她们什么也没有看见,什么也没有听到,临了,有一张挂毯门帘突然掀开,门内有一个声音说“请进!”于是两个女人又被引进了里面一个挂着黑色帷幔的房间。房间里只有挂在天花板上的一只有三个灯嘴的灯亮着。门在她们身后关上了,两位来求神的女人来到了女占卜者面前。
那是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女人,她不同于一般女人,很明显她想把自己装扮得老相一些。她穿着一身黑衣服,垂着发辫,脖子、胳膊和脚都赤裸着;固定束腰带的一只石榴石别针闪射出黑黝黝的光芒。她手里拿着一根小棒,坐在一只象古时供神的三足架的坛上,坛上散发出辛辣呛人的香味。
两个女人进去的时候,看到这个女占卜者的手撑在额头上,仿佛在沉思。过了十分钟,她抬起头来,好象才发现有两个人来到她面前似的。
“还要我干什么?”她问,“难道我要进了坟墓才能得到安宁吗?”
“对不起,太太,”声音温柔的陌生女人说,“可是我想知道……”
“别说了!”女预言家威严地说,“我根本不想知道您的事情,您要向神灵去讲,这个神灵非常嫉妒,他不准别人知道他的秘密,我只能为您向他求告,并服从他的意志。”
讲完这些话,她就从三足坛上下来,走进隔壁一个房间,很快她又从里面出来,脸色比刚才还要苍白,气喘得比刚才还要急,一只手托着一只燃烧着的火盆,另一只手拿着一张红纸,刹那间,房间里那只三个灯嘴的灯光突然暗淡下去,只剩下她手里的火盆在照明,这时候所有的物件都蒙上了一层神奇的色彩,使两个来访的女人心惊肉跳,可是她们已经骑虎难下,欲退不能了。
女占卜者把火盆放在房间中央,把手里那张红纸递给两个女人中刚才对她说话的那一位,对她说:“把您想知道的事情写在上面里。”
那个女人接过纸来,坐在一张桌子前面写了起来:
“过去:我是否年轻?我是否美丽?我是未嫁的姑娘、已婚的女子、还是居丧的寡妇?
未来:我应该结婚还是重婚?我能否永享天年?还是将短寿天折?”
随后,她把纸递给女占卜者。
“现在我把这张纸怎么办?”她问。
“把这张纸卷在这只小球上,”女占卜者说,一面把一只用原蜡制成的小球递给那个陌生女人,“这张纸和这只小球都将当着您的面烧去:神灵就会知道您的秘密。三天以后,您将得到答复。”
陌生女人按照女占卜者的吩咐做了,随后,女占卜者从她的手里拿过小球和卷在小球外面的纸,一起扔在火盆里。
“现在,一切都办妥了,”女占卜者说,“科米斯!”矮子进来了。
“送这位夫人上马车。”
就象女占卜者答应过的那样,三天以后,那位美丽的陌生女子醒来时,看到她的床头柜上有一封笔迹生疏的信,信封上写着:“致美丽的普罗旺斯女人”,信的内容是:
“现在:您年轻、美丽、您是寡妇。未来:您将再蘸,您寿命不长,死于非命。神灵”
答复是写在一张和问相似的纸上。
侯爵夫人的脸色顿时发白,轻轻地惊呼一声:答复中关于她过去的部分完全正确,因此对她未来的预言很可能也会应验的。
原来,那位披着斗篷,被我们带进近代女占卜者房间里的陌生女人不是别人,而是美丽的玛丽·德·洛桑;在她结婚以前别人称她为德·夏多勃朗小姐,夏多勃朗是她外祖父若阿尼斯·德·诺歇尔先生一块采地的名字,德·诺歇尔先生有五、六十万利佛尔的财产。她十三岁时——也就是一六四九年——嫁给了一个大贵族德·卡斯泰拉纳侯爵先生。据侯爵先生说,他是残酷的彼埃尔和他的情妇雅纳·德·卡斯特罗生的儿子让·德·卡斯蒂利亚的后裔。德·卡斯泰拉纳侯爵是国王陛下的海军军官,他由于年轻的妻子长得漂亮而非常得意,急急忙忙地就把她带进宫廷里去。在这次引见的时候,路易十四刚满二十岁,这张美丽的脸蛋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同一次晚会上竟然和她跳了两次舞,使当时那些有名的美人儿大为扫兴,临了,最使她大出风头的是,赫赫有名的瑞典王后克利斯蒂娜——她当时正在法国宫廷——说,在她到过的所有王国之中,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美丽的普罗旺斯女人。这个赞美词影响极大,这个名字从此就留给了德·卡斯泰拉纳侯爵夫人,在任何地方谈起她时都使用了这个命名。
大家都懂得,一个被这样赞扬过的女人,在世界上最风雅的宫廷上是逃脱不了她竞争者的侮蔑的。
在侯爵夫人获悉我们的战舰在西西里的海面上失事,指挥舰队的德·卡斯泰拉纳侯爵遇难的消息时,她表现得十分得体,非常虔诚;尽管她对她的丈夫——她们结婚七年,在一起生活还不到一年——没有过分强烈的感情,她还是退隐到她的婆婆德·昂皮斯夫人身边去,不但不接见任何人,而且不到任何社交场合去。
在她丈夫死了六个月以后,侯爵夫人接到她外祖父若阿尼斯·德·诺歇尔先生几封信,催她到阿维尼翁去结束她的服丧期。
这个时候伏瓦赞太太还年轻,她的名声也远没有后来那么响亮,不过已经有人在谈起她了。德·卡斯泰拉纳侯爵夫人有几个女友曾经去她那儿求过神,得到过一些奇怪的预言。也许是由于占卜者的能耐,也许是机缘凑合,有几个预言后来应验了。候爵夫人听到了各种不同的有关她能知道过去未来的小故事,不禁十分好奇。于是,在动身去阿维尼翁前几天,她去作了我们刚才讲过的那次拜访。我们也已经看到了她得到了什么样的答复。
侯爵夫人并不迷信,不过这个致命的预言还是印入了她的脑海,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不论是重返故乡的快乐,外祖父对她的慈爱,还是她很快就引起的新的轰动都不能磨灭她这个印象,可是这些新获得的成功本身也使侯爵夫人厌倦了,于是她没过多久便恳求她外祖父允许她退隐到一个女修道院里去结束她最后三个月的居丧期。
她就是在那儿第一次听说有一个男人相貌出众,足以和她美丽的容颜相匹敌。这位天之骄子就是德·勒尼德先生、德·冈热侯爵、朗格多克男爵和于赛斯教区的高级宫员圣安德烈。侯爵夫人经常听到有人谈起他,说他们两人真象是天生的一对,因此她不由得产生了想和他见见面的强烈欲望。在勒尼德先生那方面,肯定受到了同样的挑动,也非常想一睹这位侯爵夫人的芳颜,因为他设法让德·诺歇尔先生——他看到他外孙女的居丧期有这么长肯定非常难受——派他去她那儿办点儿小事。他来到会客室,求见这位美丽的女遁世者。侯爵夫人虽然从来没有见过他,可是一见面便认出了他就是大家谈起的那个人。
应该发生的事情发生了:德·卡斯泰拉纳侯爵夫人和德·冈热侯爵一见钟情。他们两人都很年轻,侯爵出身高贵,又有地位,侯爵夫人有万贯家财。他们两人结合真是门当户对、珠联璧合,因此,规定的居丧期一结束,一六五八年年初—婚礼就举行了。侯爵二十岁,侯爵夫人二十二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