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将会告诉我们,或者不如说,历史已经告诉了我们第二天发生的事情也就是财政总监奉献给他的国王的辉煌的游乐会。第二天全是游玩和娱乐,散步呀,赛会呀,演戏呀,在演戏的时候,波尔朵斯看到科克兰·德·沃里哀在《讨厌的人》笑剧里扮演一个角色,大吃一惊。这就是布拉西安·德·皮埃尔丰先生称做的娱乐。
拉封丹肯定没有对此做同样的评价,他给他的朋友莫克鲁①先生的信里写道:
“这是莫里哀的作品。
这位作家,如今迷住了共个官廷,他的名字处处受到欢迎。
他会从这儿去罗马,因为他是个真正的人,我是多么高兴呀。”
大家都看到拉封丹从佩利松的意见中得到了教益,他仔细地处理了韵脚。
此外,波尔朵斯是同意拉封丹的意见的,他可能象他一样说:“是呀!这位莫里哀是我的人!不过只是就服装而言。”在戏剧方面,我们说过,对布拉西安·德·皮埃尔丰先生来说,莫里哀只是一个讨厌的人。
可是国王依旧想着昨天晚上的事,柯尔培尔向他灌的毒汁在起着作用,今天真是处处令人眼花缭乱,新鲜的事儿出人意外地层山不穷,《一千零一夜》②中的所有奇迹仿佛都在国王脚跟前出现了,可是国王却显得冷淡,克制,一句话也不说。什么也不能使他露一露笑脸,他的心灵深处一种来自远处的深深的怨恨在颤动,它渐渐地增长,好象泉水靠着流进来的千百条细流汇成了大河一样只是到中午的时候,他才稍稍平静下来。无疑的,他已经打定了主意。
阿拉密斯一步一步地跟在他后面走,同时也一步一步地随着他的思路思索。阿拉密斯最后下了结论,他等待发生的事情不久就要发生了。这一次,柯尔培尔好象和瓦纳主教走的步子是一致的,即使他是为了一次一次用针戳痛国王的心而接受阿拉密斯的口令,他也不可能做得更好了。
国王在这一天里无疑地需要摆脱一种忧郁的思想,他显得十分活跃地设法和拉瓦利埃尔在一块儿,同时又总是急急忙忙地避开柯尔培尔先生和富凯先生。
夜晚来临了。国王原来想在玩牌以后再去散步。在吃完晚饭和去散步之间的时间里,大家玩起牌来。国王赢了一千个皮斯托尔,他拿了钱,放进他的口袋里,然后站起来说:
“好,先生们去花园吧。”
①莫克鲁(1619-1708):法国诗人,拉封丹的密友。
②《一千零一夜》:阿拉伯著名民间故事情集。
他看见有些夫人们在场,我们说过,国王本了一千个皮斯托尔,把它们都放进了口袋。可是富凯先生却设法输掉了一万个皮斯托尔,因此,在朝臣中间,还有九万利弗尔的好处可以分,这样一来,就会使朝臣和国王随从的军官的脸成为世上最眉开眼笑的脸。
国王的脸却不是如此,尽管赢了这笔钱,他并非无动于衷,可是脸上还是留着一小块阴云。在一条小径的角落里,柯尔培尔等着他。毫无疑问,财政大臣是遵守预定的约会候在那儿的,因为路易十四原来在避开他,后来对他做了一个手势,他们于是向花园的深处走去。
可是拉瓦利埃尔也看到了国王的阴沉的前额和发光的眼神,蕴藏在他的心里的不论任何事情,她的爱情都能够理解,她知道这种抑制的怒气威胁着某一个人。她就象一个仁慈的天使那样站在报仇的道路上。
她忧愁,不安,因为和她的情人分离了如此长久的时间,几乎快发疯了。她又对她猜到的他那种内心的激动而深感不安,她首先对国王显出局促不安的样子,国王心情恶劣,他从坏的方面来理解这种神态。
这时候,他们只有两个人,或者可以说只有两个人,柯尔培尔看到了年轻姑娘,他就恭恭敬敬地站住了,离开她有十步远,国王走近拉瓦利埃尔,拿起了她的手。
“小姐,”他对她说,“我能不能不怕冒昧地请问您怎样啦?您的胸脯好象在起伏,您的眼睛里噙着泪水。”
‘啊!陛下,如果我的胸脯在起伏,如果我的眼睛喻着泪水,如果我忧郁,这是由于陛下忧郁的缘故。”
“我忧郁?啊!您看错了,小姐。不,我感受到的不是忧郁。”
“陛下,那您感受到了什么呢?”
“感受到了屈辱。”
“屈辱?啊!您说的什么呀?”
“我说,小姐,在我所在的地方,没有其他的人应该是主人。好,瞧吧,如果我,法国国王,面对着这片产业的国王,不黯然失色的话。啊!”他咬紧牙齿,握紧拳头,继续说,“啊卜……当我想到这个国王……”
“怎么样?”拉瓦利埃尔惊恐地说。
“想到这个国王是一个不忠诚的仆人,他拿了从我这儿抢去的钱神气活现!所以,我要把这个无耻的大臣的游乐会变成一次丧礼,就象诗人们说的,沃城堡的水仙将要久久地记住它。”
“啊!陛下……”
“怎么,小姐,您要站到富凯先生那一边去了?”路易十四不耐烦地说。
“不,陛下,我只是要问您,您得到的消息是否可靠。陛下不止一次地听说过宫廷里对别人指控的价值。”
路易十四对柯尔培尔做了个手势,要他走过来。
“说话呀,柯尔培尔先生,”年轻的国王说,“因为,说真的,我相信这位拉瓦利埃尔小姐需要听了您说的话才能相信国王说的话。您对小姐说说富凯先生的所作所为吧。您呢,小姐,啊!这用不了多久时间,请您费心听下去,我请求您。”
为什么路易十四这样坚决要求呢?事情很简单:他的心很不平静,他的精神并没有被说服,他猜到了在这个一千三百万的故事底下有什么隐晦的、秘密的和险恶的阴谋诡计,他希望拉瓦利埃尔那颗想到盗窃就厌恶的纯洁的心,只用一句话,就会赞成他做的决定,不过,他还在犹豫要不要实行这个决定。
“说吧,先生,”拉瓦利埃尔对柯尔培尔说,他已经走向前来,“说吧,既然国王要我听您说话。好,说吧,富凯先生犯了什么罪?”
“啊!并不严重,小姐,”这个卑劣的人说,“只不过是一件背信罪……”
“说呀,说呀,柯尔培尔,等到您说完以后,您就离开我们,去通知达尔大尼央先生,说我要命令他做一些事。”
“达尔大尼央先生!”拉瓦利埃尔叫起来,“为什么要派人通知达尔大尼央先,陛下?我请求您告诉我。”
“何用多说!为了要逮捕那个狂妄自大的巨人,他忠实于他的座右铭,威胁着要登上我的天堂。
“您是说要逮捕富凯先生?”
“啊!这叫您吃惊吗?”
“就在他自己的家里?”
“为什么不行呢?如果他是有罪的话,他在他自己的家里和在别处一样都是有罪的。”
“而富凯先生在这个时刻为了给他的国王增添光荣正花光了他全部的财产!”
“我完全相信您在维护这个叛徒,小姐。”
柯尔培尔低声地笑起来。国王听见这暗暗的笑声转过身去。
“陛下,”拉瓦利埃尔说,“我不是在维护富凯先生,而是在维护您。”
“我!……您维护我?”
“陛下,您要是下这样一道命令,将会损害自己的荣誉。”
“损害我的荣誉?”国王低声地说,因为愤怒脸色变得灰白。“小姐,的确,您在您所说的话里放进去了一种古怪的热情。”
“陛下我的热情并没有放进我所说的话里,而是放进了对陛下的忠诚里,”年轻高尚的姑娘回答道,“如果需要的话,陛下,我将会把我的生命连同那同样的热情都放进去。”
柯尔培尔正想咕哝几句,这时候,拉瓦利埃尔,这个温柔的羔羊,对着他挺直了身子,发出怒火的眼睛逼得他不敢再吭声。
“先生,”她说,“当国王的行动正确的时候,如果他伤害了我或者我的朋友,我也保持沉默,可是如果国王的行动不妥当,即使厚待我和我所爱的人,我也会告诉他。”
“可是,小姐,”柯尔培尔大着胆子说,“我觉得我也是一样,我爱国王。”
“是的,先生,我们两人都爱国王,各人方式不同,”拉瓦利埃尔说,她的声调一直透进了年轻的国王的心里。“只是我爱他,我,爱得这样深,以致所有的人都知道,爱得这样纯洁,连国王本人也不怀疑我的爱情。他是我的国王,我的主人,我是他的低微的女仆,但是,不论谁要是触犯到他的荣誉,那就触犯到我的生命。因此,我再重复说一遍,谁建议国王派人逮捕富凯先生,那就是损害他的荣誉。”
柯尔培尔低下头去,因为他感觉到被国王抛弃了。不过,他在低下头的时候,低声地说:
“小姐,我只有一句话要说。”
“这句话,先生,您不要说,因为这句话我不要听。况且,您会对我说什么呢?富凯先生犯了罪?这我知道,因为国王已经说过了。既然国王已经说过‘我相信’,我就不需要另一张嘴说‘我肯定’。可是,富凯先生即使是最坏的人,我也要大声地说,富凯先生对国王来说是不能侵犯的,因为国王是他的客人。即使他的家是一个匪窟,沃城堡是一个伪币制造所或者强盗的果穴,他的家依旧是神圣的,他的城堡依旧是不可侵犯的,因为这儿住着他的妻子,这是一个连刽子手也不能侵犯的受庇护的地方。”
拉瓦利埃尔停住不说了。国王情不自禁地很赞赏她,他被这热情的声音,被这高尚的理由制服了。柯尔培尔呢,在这场对抗中无法和对方站在平等地位,他只好认输,屈服。最后,国王喘了一口气,摇摇头,把手伸给拉瓦利埃尔。
“小姐,”他温柔地说,“为什么您要说反对我的话呢?您知道不知道,如果我让他松口气的话,这个坏蛋会做出什么事来呢?”
“我的天主呀!他不始终是一个由您掌握的猎物吗?”
“万一他溜掉了呢.万一他逃走了呢?”柯尔培尔大声嚷道。
“先生,那好,让富凯先生逃走,这将是国王永恒的光荣,他的罪行越是严重,国王的光荣和这种卑贱的事、这种可耻的事对比,也就越是显得伟大。”
路易吻了拉瓦利埃尔的手,跪到她的脚下。
“我完了,”柯尔培尔心里想。
接着,他脸上突然又露出了喜色。
“啊!不,不,还没有完!”他对自己说。
国王在一棵大极树的浓密的枝叶的掩护下,紧抱住拉瓦利埃尔,充满了美妙的爱情的热情,就在这当儿,柯尔培尔不慌不忙地在他的那本笔记本里寻找着,然后从里而拿出来一张折成象一封信那样的纸,纸大概有点发黄,不过它肯定十分珍贵,因为财政大臣一面看它,一面微笑起来。接着他那充满仇恨的眼光转到在阴影里露出来的年轻姑娘和国王那可爱的一对。火把渐渐近了,照亮了这两个人。
路易看见火把的亮光照在拉瓦利埃尔的白色衣服上。
“路易丝,走吧,”他对她说,“因为有人来了。”
“小姐,小姐,有人来了,”柯尔培尔也说了一句,催姑娘赶快离开。
路易丝很快地在树林中不见了。接着,原来跪在姑娘面前的国王站了起来。
“啊!拉瓦利埃尔小姐丢下了什么东西,”柯尔培尔说。
“什么东西?”国王问。
“一张纸,一封信,白色的东西,陛下,您瞧,就在那儿。”
国主赶紧低下身子,拾起信,同时把它揉皱了。
这时候,火把到了跟前,把这个黑暗的地方照得通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