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说下去,”年轻人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只是这样说。
“当奥地利安娜王后突然说她怀孕的时候,”阿拉密斯接着往下说,“国王听到这个消息高兴极了,人人都祝愿她分娩顺利。终于在一六三八年九月五日,她生了一个儿子。”
说到这儿,阿拉密斯朝对方望了望,相信看见他的脸发白了。
“您将听到一件事情,”阿拉密斯说,“目前很少有人能够说出这件事情来;因为这件事情是一个秘密,大家都认为他和死去的人一样早已消失了,或者是已经被埋葬在忏悔的深渊里了。”
“您要对我说这个秘密?”年轻人问。
“啊!”阿拉密斯用一种别人不会误解的语气说,“这个秘密,我把它告诉给一个从来也不想走出巴士底狱的犯人,我想不会有什么危险。”
“我听您说,先生。”
“王后生下一个儿子。可是,当整个朝廷闻讯后发出欢乐的叫声的时候,当国王把新生的婴儿带给他的贵族和百姓看的时候,当他兴高采烈地在饭桌前坐下要庆贺分娩顺利的时候,王后一个人待在她的卧室里,第二次觉得肚子疼痛起来,她生下了第二个儿子。”
‘啊!”犯人叫了一声,泄露出他了解的事情比他自己承认的要多得多,“我原来以为王太弟只是出生在……”
阿拉密斯竖起一只手指。
“请让我说下去,”他说。
犯人不耐烦地叹了一口气,等待着。
“是的,”阿拉密斯说,“王后有了第二个儿子,接生婆佩隆内特夫人把他抱到怀里。”
“佩隆内特夫人,”年轻人喃喃地说。
“立刻有人跑到国王吃饭的大厅里,把这件事低声察告了国王,国王站起来立刻快步离开了。不过,这一次他的脸上不再是快乐的神情,而是象恐惧一样的感情。一对双生子把生了一个儿子带给他的喜悦变成了苦恼,因为在法国,是长子继承父亲的王位的,我对您说的这一点,您肯定不知道。”
“我知道这个。”
“而且,医生和法学家都认为,有理由怀疑首先出母胎的,根据天主的法则和自然的规律是长子①。”
①法国古时有一种认为双生子中后出世者为长子的说法,但此说有争议。
犯人发出一声压低的叫声,脸色比盖在身上的被单还要白。
“现在,”阿拉密斯继续说道,“您会明白,国王原来看到自己有了一个继承人,是那么高兴,想到现在有了两个继承人,他不得不感到痛心,他又想到,也许这个后出生的,他还没有见到的,会和两小时以前出生的那一个争夺长子继承权。这样,这第二个儿子,由于受到一个变化多端的派别出自私利的支持,可能有一天在王国里散播不和与战争,甚至会毁坏他本来应该巩固的王朝。”
“啊!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年轻人回答说。
“那好,”阿拉密斯继续说,“这就是别人告诉我的事情,这就是别人对我肯定是事实的经过情况,这就是为什么奥地利安娜的两个儿子中的一个和他的兄弟可耻地被分开、被监禁起来、沦于最深的黑暗里面的原因,这就是这第二个儿子从此失踪,完全失踪的原因,在全法国今天没有一个人知道他还活着,除了他的母亲。”
“对的,他的母亲,把他抛弃掉的母亲!”犯人带着绝望的神情说。
“除了那个穿黑色连衣裙、有火红色饰带的太太,”阿拉密斯继续说,“最后,还除了……”
“除了您,对不对?您刚才对我说了这一切,您来唤醒了我灵魂中的好奇心、仇恨、野心,谁知道呢,也许还有报仇的渴望;除掉您,先生,如果您是我等待中的那个人,您是送给我纸条的那个人,您是天主应该送到我跟前来的那个人,您一定带着有……”
“有什么?”阿拉密斯问。
“一幅路易十四的画像,他目前坐在法国的王位上。”
“这是他的画像,”主教把一件非常精美的珐琅装饰品交给犯人,在这个装饰品上面画的路易十四神采奕奕,又神气又漂亮,简直栩栩如生。
犯人迫不及待地拿过画像,眼睛盯住了望,好象要把它一口吞下去一样。
“现在,大人,”阿拉密斯说,“这儿有一面镜子。”
阿拉密斯让犯人有好好思考一下的时间。
“太杰出了!太杰出了,”年轻人用贪婪的眼光盯住路易十四的画像望,同时低低地说道,他自己的形象给照在镜子里面。
“您有什么想法?”阿拉密斯问。
“我想我是毫无希望了,”犯人说,“我想国王永远也不会原谅我。”
“我呢,我在想,”即主教用一种意味深长的、发亮的眼光望着犯人,又说道,“我在想两个人当中谁是国王,是这幅画像画的那一个,还是这面镜子里照出来的这一个。”
“先生,国王是坐在王位上的那一个,”年轻人悲哀地说,“不是在监狱里的那一个,相反的,他把其他的人关到这里面来。王位,这便是权力,您看得很清楚,我是无权无势的。”
“大人,”阿拉密斯显出一种他还没有表现过的恭敬的态度回答道,“您注意听着,如果您愿意,国王就将是那个离开监狱、能够坐到他的朋友们把他送上去的王位上的人。”
“先生,不要引诱我,”犯人痛苦地说。
“大人请您别气馁,”阿拉密斯很起劲地坚持说,“我带来了关于您的出生的一切证明,您好好看看,您可以证明自己是国王的儿子,然后,让我们行动。”
“不,不,这不可能。”
“除非,”主教挖苦地说,“您的家族命该如此,即是从王位上被赶下来的弟兄们都是些既无才能又声誉扫地的国王,就象您的叔叔加斯东·德·奥尔良先生那样,他曾经有十次密谋反对他的哥哥路易十三国王。”
“我的叔叔加斯东·德·奥尔良密谋反对他的哥哥?”亲王吃惊地叫起来,“他搞阴谋要废黜国王?”
“可不是,大人,没有别的目的。”
“先生,您对我说的是什么?”
“是事实的真相。”
“他有一些忠实的……朋友吗?”
“就象我对您一样忠实。”
“那么,他做了些什么事才失败了?”
“他失败了,可是那是由于他自己犯了错误,他为了赎回,不是他的生命因为国王的兄弟的生命是神圣不可侵犯的,而是为了赎回他的自由,您的叔叔一次又一次地送掉了他所有的朋友的性命。因此今天他成了历史的耻辱和这个王国里一百个贵族世家憎恨的对象。”
“我明白,先生,”亲王说,“我的叔叔杀害他的朋友是由于意志薄弱还是由于背信弃义?”
“意志薄弱,在亲王当中,这始终是一种背信弃义。”
“人们不会由于愚昧无知,由于没有能力而失败吗?您认为对一个象我这样的可怜的囚徒这可能吗?我不仅是远离宫廷而且是远离人间长大的。您认为他可能帮助打算为他效劳的朋友吗?”
阿拉密斯正要回答,年轻人突然叫起来,他叫得那样激烈,表现出了他的王族的气质。
“我们现在谈到了朋友,可是我能依靠什么运气得到朋友呢,没有一个人认得我,我没有自由,没有金钱,也投有权势,哪儿找得到朋友?”
“我觉得我有这个荣幸向殿下推荐自己。”
“啊!别这样称呼我,先生,这是嘲弄或者是强加于人。别让我除了想监禁我的监牢的高墙以外再想到其他的事情,让我还是喜爱,或者,至少是忍受我的被奴役的地位和默默无闻的处境。”
“大人!大人!如果您依旧一再讲这些使人泄气的话,如果您得到您的出生证明以后,您还是没有精神,没有勇气,没有决心,那我就接受您的愿望,我离开这儿不会再来,我不再想为这样一位主人效忠,我原来是一片热情地来向他奉献我的生命和我的支持的。”
“先生,”亲王大声说道,“您在对我说这些话以前,是不是最好考虑一下您已经使我的心永远地破碎了?”
“大人,我本来就想这样做的。”
“先生,难道您应该选择一座监狱来和我谈什么高贵,权势,甚至王权吗?您想使我相信有灿烂的光辉,而我们却躲藏在黑夜里。您对我夸耀光荣,而我们在这张破旧的床的床帏里面却不敢大声说话.您让我隐隐约约看见至高无上的权力,而我却听到了狱卒在通道里的脚步声,这样的脚步声会使您比我还要胆战心惊。为了能叫我多少有些信心,把我带出巴士底狱吧,给我的肺呼吸点空气,在我的脚上装上马刺,给我手上一把剑,这样,我们就可以开始相互了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