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出游对阿波罗来说获得了极大的丰收,正如当时的诗人们说的,每个人在这次出游中都向缪斯①纳了贡。出游回来以后国王发现富凯先生在他的住处等他。
跟在国王后面的是柯尔培尔先生,他曾经象潜伏打猎那样在走廊里守候着,一直守到国王来到,然后象嫉妒的、警惕的影子似的紧紧跟随着。柯尔培尔先生四方的面孔,身上的穿戴十分华丽,但是很不整洁,使他看上去多少有点象一个刚喝过啤酒的弗朗德尔的贵族老爷。
富凯先生看见他的这个敌人,仍旧很冷静。在接下来要演出的这幕戏里,他努力保持对一个地位高而内心充满轻蔑的人说来是很难保持的态度,因为内心充满了轻蔑,却又不愿意流露出来,怕的是这反而会显得太抬举他的敌人。
①缪斯:见中册第411页注①。
柯尔培尔没有掩饰他那具有侮辱性的快乐。在他着来,这一盘棋虽然还未下完,但是富凯先生下得很糟,而且是输定了,无法挽回了。柯尔培尔属于这样一派的政治家,他们赞赏的只是手段,重视的只是成功。
此外,柯尔培尔不仅仅是一个好嫉妒,好猜疑的人,而且他心里有着国王的一切利益,这是因为他遇到与数字帐目有关的事天生地一丝不苟,非常廉洁。因此他能为自己找到理由来恨富凯,毁掉富凯,他这样做完全是为了国家的利益和国王的尊严。
这些细节没有一个逃过富凯的眼睛。隔着敌人的浓眉毛,尽管他眼皮不停地眨动,富凯还是能够从他的眼睛一直望到了他的内心深处,看到了在这个内心深处所有的一切:憎恨和得意。
但是,富凯一方面要看透对方,一方面又要保持自己不为对方所看透,因此他脸色表现得十分平静,露出只有他才有的那种讨人喜欢的笑容,一边使他的鞠躬具有最庄严面同时又是最柔顺的弹性,一边说:
“陛下,从您的高兴的气色,我可以看出您这次出游非常偷快。”
“不错,总监先生,确实很不错!我邀请过您,您不跟我们一块儿去真是大错而特错。”
“陛下,我在工作,”总监回答。
富凯甚至连头都没有转一转;他只当没有柯尔培尔先生这个人。
“啊!乡下,富凯先生!”国王叫了起来。“我的天主,我真恨不得能够永远待在乡下,待在露天里,大树下。”
“啊!我希望,陛下还没有对宝座感到厌倦吧?”富凯说。
“没有;但是草地上的那些宝座非常舒服。”
“说真的,陛下,您这么说,满足了我的一切愿望。我正好有一个请求要向您提出。”
“代表谁,总监先生?”
“代表沃城堡的山林水泽的仙女们。”
“啊!啊!”路易十四说。
“国王曾经俯允过,”富凯说。
“是的,我记起来了。”
“沃城堡的游乐会,那个著名的游乐会,是不是,陛下?”柯尔培尔说,他想参加到谈话中来表示他受到国王的器重。
富凯怀着极度的蔑视心情,没有答碴儿。对他来说,就象是柯尔培尔什么也没有想,什么也没有说似的。
“陛下,”他说,“您知道我决定在我的沃城堡领地上接待世界上最可爱的君主,最强大的国王。”
“我答应过,先生,”路易十四微笑着说,“而一位国王是说话算数的。”
“我呢,陛下,我来向您表示,我完全听候您的盼咐。”
“您答应让我看到许多奇迹吗,总监先生?”
路易十四望望柯尔培尔。
“奇迹?啊!不,陛下。这个我决不保证;我希望我能够给国王一点快乐,甚至一点对世事的忘怀。”
“不,不,富凯先生,”国王说,“我坚持‘奇迹’这两个字。啊!您是一个魔术师,我们知道您的力量,我们知道您能找到黄金,即使是世界上根本没有黄金。因此老百姓都说您会造金子。”
富凯感到这个打击来自两个箭筒,国王同时用自己的弓朝他射一箭,又用柯尔培尔的弓朝他射一箭。他笑起来了。
“啊,”他说,“老百姓完全知道这个黄金我是从什么矿里采出来的。也许他们知道得太清楚了,况且,”他自豪地说,“我可以向陛下保证,用来支付沃城堡游乐会的黄金决不会引起老百姓流血和流泪,也许流些汗。不过会付钱的。”
路易一下子窘住了,他想看看柯尔培尔怎么说,柯尔培尔也想反驳;从富凯眼睛里射出一道锐利如鹰的目光,光明正大的,甚至是庄严神圣的目光,把他到了嘴边的话又逼了回去。
国王这当儿恢复了正常。他朝富凯转过身来说:
“这么说,您发出邀请啦?”
“是的,陛下,只要您高兴。”
“是在哪一天?”
“陛下看哪一天合适就定在哪一天。”
“您说话就象个说变马上就能变出来的魔术师,富凯先生。我可办不到。”
“陛下只要愿意就可以做到一个国王可以而且应该做到的任何事。法兰西国王有一些仆人,为了替他效力和为了使他得到快乐,他们什么都能办到。”
柯尔培尔瞧瞧总监的脸,想看看这句话是不是意味着情绪变得不那么敌对了。富凯甚至没有看他的敌人。柯尔培尔对他说来根本不存在。
“好吧,一个星期以后,怎么样?”国王说。
“一个星期以后,陛下。”
“今天是星期二,下个星期日,怎么样?”
“承蒙陛下赐给我一个期限,这对我的建筑师们为了使国王您和您的朋友们得到消遣而进行的那些工程来说,是个有力的支持。”
“既然谈到我的那些朋友,”国王说,“您怎么款待他们?”
“国王在任何地方都是主人,陛下,国王开名单,然后下命令。所有有幸被国王邀请的人都是受到我尊敬的客人。”
“谢谢!”国王说,用高尚的声调表达出的这种高尚的想法打动了他。
富凯在谈了几句别的事务上的事以后便向路易十四告辞。
他感到柯尔培尔跟国王留下,将要谈论他,而且这两个人谁也不会饶过他。
他想到如果给他的敌人一个最后的打击,一个可怕的打击,那他一定会感到很满意,在他看来,这可以补偿他们将要使他受到的苦痛。
因此在他已经到了门口时,猛地又转身回来,对国王说:
“请原谅,陛下,请原谅!”
“原谅什么,先生?”国王客客气气地说。
“一个严重的错误,是我无意中犯下的。”
“一个错误,您?啊!富凯先生,我当然要原谅您。您做了什么事,还是冒犯了什么人?”
“违反了一切礼节,陛下。我忘了把一个相当重要的情况告诉陛下。”
“什么情况?”
柯尔培尔打了一个哆嗦,他相信要受到告发了。他的所作所为已经暴露。只要富凯一句话,提出一个证据,柯尔培尔得到的全部宠信就要在年轻的路易十四国王陛下面前化为乌有。因此柯尔培尔害怕,这样大胆的一个打击会一下子把他搭好的脚手架整个儿推翻。事实上这一着棋非常妙,阿拉密斯这个妙手决不会错过。
“陛下,”富凯从容不迫地说,“既然您这么仁慈,原谅我,我就可以轻松地承认:今天早上,我卖掉了我的一个职位。”
“您的一个职位!”国王叫了起来,“哪一个?”
柯尔培尔脸色变得苍白。
“陛下,是给了我一件大长袍和一副严肃神色的那一个职位,总检察长的职位。”
国王不由自主地叫了一声,望望柯尔培尔。
柯尔培尔额上大汗淋漓,觉得支持不住,快昏过去。
“这个职位您卖给谁了,富凯先生?”国王向。
柯尔培尔靠在壁炉框上。
“卖给最高法院的一位推事,陛下,他叫瓦内尔。”
“瓦内尔?”
“总管柯尔培尔先生的一个朋友,”富凯补充说,他随口说出这句话时的那种无法模仿的漫不经心,那种若无其事和天真无邪的表情,画家、演员和诗人没法用画笔、姿势或者羽笔再现出来。
在谈话结束以后,在以自己的这种优势压垮了柯尔培尔以后,总监重新朝国王行了一个礼,然后走出去国王的惊讶和那位宠臣的低首下心使他感到自己的仇报了一半。
“这可能吗?”国王在富凯走了以后自言自语。“他卖掉了这个职位?”
“是的,陛下,”柯尔培尔故意地说。
“他是疯了!”国王说。
柯尔培尔这一次没有回答,他己经看出主子的想法。这个想法也替他报了仇。在他的仇恨之上又增加了他的嫉妒,除了他想使富凯破产的计划,看来富凯还会有失宠的可能。
这样一来,柯尔培尔感觉放心了,他和富凯为敌的打算在路易十四和他之间,不会再遇到困难了,而且富凯的头一个错误可能成为一个理由,大大地提前富凯受到惩罚的日期。
富凯抛掉了他的武器。仇恨和嫉妒把它捡起来了。
柯尔培尔受到国王邀请参加沃城堡的游乐会,他象一个对自己信心十足的人那样行了一个礼,他象一个接受别人恩惠的人那样接受了。
国王开邀请的客人名单正开到德·圣埃尼昂的名字时,掌门官察报德·圣埃尼昂伯爵来到。
国王的这位墨丘利①一到,柯尔培尔立刻知趣地退了出去。
①墨丘利:罗马神话中众神的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