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弟夫人走在前面,领着拉乌尔穿过院子,朝拉瓦利埃尔住的侧楼走去,在登上拉乌尔当天早上登过的楼梯以后,她停在一间卧房门口,年轻人也曾经在这间卧房门口受到过蒙塔莱的那么奇怪的接待。
对完成昂利埃特夫人拟定的计划来说,这个时间选择得很好;王宫里空了,国王、廷臣们和夫人们都到圣日耳曼去了,昂利埃特夫人知道布拉热洛纳回来了,想到可以利用这个机会,于是借口身子不舒服,一个人留了下来。
王太弟夫人因此拿稳了拉瓦利埃尔的房间和圣埃尼昂的套房里都不会有人。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打开她的侍从女伴的房门。
布拉热洛纳的目光投进他认识的这间屋子;见到这间屋子以后心里的感受,对他说来,是等着他的那些苦形中的第一桩。
王太弟夫人看看他,她的经验丰富的眼睛能够看到在这个年轻人心里发生的变化。
“您向我要证据,”她说,“因此如果我把证据给了您,您不要感到意外。现在,如果您认为自己没有足够的勇气面对这些证据,时间还来得及,让我们离开这儿。”
“谢谢,夫人,”布拉热洛纳说,“但是我来这儿是为了使自己信服的,您曾经答应使我信服,那就使我信服吧。”
“既然如此,那就进去,”王太弟夫人说,“请您随手把门关上。”
布拉热洛纳把门关上以后,转过身来,用眼光询问王太弟夫人。
“您知道您这是在哪儿吗?”昂利埃特夫人问。
“这儿的一切都使我相信,夫人,我是在德·拉瓦利埃尔小姐的卧房里。”
“您是在她卧房里。”
“不过请允许我提醒殿下注意,这是一间卧房,不是一个证据。”
“等一等。”
王太弟夫人朝床脚走过去,把屏风合拢以后,朝地板俯下身子,说:
“瞧,您弯下腰,自己把这个翻板活门拉开。”
“翻板活门?”拉乌尔大吃一惊地叫起来,因为达尔大尼央说过的话开始回到他的脑海里,他记起达尔大尼央曾经隐隐约约地提起过它。
拉乌尔看来看去,但是看不到一条表示是洞口的地板缝,也看不到可以帮助掀起哪一部分地板的铁环。
“啊!真是的!”昂利埃特夫人笑着说,“我忘了藏着看不见的弹簧第四条地板,在木头上有一个节的地方按一下。这就是用法说明。您自己按,子爵,按这儿。”
拉乌尔脸色白得象个死人,用大拇指在指定的地方按了一下,果然弹簧立刻收缩,活门自动掀起来了。
“十分精巧,”王太弟夫人说,“可以看得出,建筑师料到,使用这个弹簧的会是一只小手,您瞧,这活门轻而易举地就打开了!”
“一座楼梯!”拉乌尔叫了起来。
“是的,甚至还很漂亮,”昂利埃特夫人说。“您看看,子爵,这座楼梯有一道栏杆,用来防止敢于下楼的娇弱的人儿摔下去。我也想冒一冒险。来,跟着我,子爵,跟着我。”
“不过,在跟您下去以前,夫人,请允许我问一间,这座楼梯通到哪儿?”
“啊!真是的,我忘了告诉您。”
“我听着,夫人,”拉乌尔说,感到几乎透不过气来。
“您也许知道,德·圣埃尼昂先生从前几乎总是跟国王门对门地住着?”
“是的,夫人,我知道。在我离开以前是这样的,我曾经有幸不止一次地到他从前的住处去过。”
“嗯,他得到国王的允许,把您知道的他那套舒适漂亮的房间换成这座楼梯下面的两间小屋子,这个住处比原来的要小两倍,离开国王的住处远十倍;然而靠近国王的住处,一般说来,宫廷上的先生们都决不会不看重的。”
“很好,夫人,”拉乌尔说,“不过我要请您继续说下去,因为我还不懂。”
“好吧,”王太弟夫人继续说,“碰巧德·圣埃尼昂先生的这个住处正好在我的侍从女伴们的房间下面,特别是在拉瓦利埃尔的房间下面。”
“可是这个翻板活门和这座楼梯是为了什么目的呢?”
“说真的,我也不知道理我们一起下楼到德·圣埃尼昂的屋里去,您看好不好?也许我们可以在那里把这个谜解开。”
王太弟夫人以身作则,先下去。
拉乌尔叹了口气跟在后面。
楼梯的梯级在布拉热洛纳的脚底下发出响声,每一级都使他更深一步地进入了这个神秘的套房,套房里还保持着拉瓦利埃尔的叹息声和她身体上散发出的最好闻的香味。
呼吸急促的布拉热洛纳从他吸入的每一口空气中觉察到,年轻姑娘一定到这儿来过。
除了这些气味,看不见的然而是确凿的证据以外,他接着又看到了她喜爱的花,她挑选的书。拉乌尔即使还有一丁半点的怀疑,在看到她的兴趣和爱好与这些日常生活用品的这种不可思议的和谐以后,也会消除得一干二净。对布拉热洛纳来说,拉瓦利埃尔活生生地出现在这些家具里,出现在被选中的织物里,甚至出现在地板的反光里。
他目瞪口呆,垂头丧气。他再没有什么需要知道的了,他不再象犯人跟随刽子手那样跟随他的残酷无情的向导了。
王太弟夫人象任何一个神经质的娇气女人那样残忍,对任何一个细小地方都不放过,一定要让他看到。
但是,也应该承认,拉乌尔尽管陷在一种神志恍惚的状态中,这些细小地方,即使他一个人待在这儿,也一个不会逃过他的眼睛。心爱的女人的幸福,当这个幸福是从一个情敌那儿得到时,对一个嫉妒者是一个折磨。但是,对象拉乌尔这样的嫉妒者来说,对他的这一颗头一次浸透苦汁的心来说,路易丝的幸福,是屈辱性的死亡,是肉体和灵魂的死亡。
他什么都猜到了:手互相紧紧握着,越来越接近的脸在镜子前面结合在一起,对情人来说这是一种如此甜蜜的宣誓,他们渴望在镜子里更真切地看清自己的影子,能够把这幅美妙的画面深深地刻在记忆里。
他猜到了在束带解开垂落下来的厚门帘的后面有看不见的接吻。他看到隐藏在暗处的、具有说服力的长榻,感到象发烧般的痛苦。
这种豪华;这种令人陶醉的精致考究,这种避免让心爱对象感到一点不愉快或者安排得让她感到愉快惊奇的细心体贴;这种由子国王的力量而成倍增加的爱情力量,给了拉乌尔致命的打击。啊!如果有什么能减轻嫉妒造成的令人心碎的痛苦,那就是对方不喜欢您而喜欢的另一个人比您差。相反的,如果地狱里还有一个地狱,如果还有用我们的语言不能形容的折磨,那就是天主的无限力量,连同青春、美丽和风雅,都置于一个情敌的支配之下。在这种时候,甚至连天主本人也好象表示反对受到蔑视的情人。
还有最后一件痛苦的事留给可怜的拉乌尔:昂利埃特夫人掀开一块绸帘子,在绸帘子后面他看到了拉瓦利埃尔的画像。
画像上的拉瓦利埃尔非比平常,她年轻、美丽,快乐,浑身充满了生命力,因为在十八岁的妙龄,生命就是爱。
“路易丝,”布拉热洛纳喃喃地低声说,“路易丝!难道这是真的?啊!您从来没有爱过我,因为您从来没有这样看过我。”
他觉得他的心好象抽紧了。
昂利埃特夫人望着他,几乎对他的这种痛苦感到了嫉妒,虽然她明明知道没有什么好嫉妒的,德·吉什爱她的程度跟布拉热洛纳爱拉瓦利埃尔的程度一样深。
拉乌尔发现了昂利埃特的这种目光。
“啊!请原谅,请原谅,”他说,“我知道,在您面前,夫人,我应该对自己更加克制一些。可是,但愿主宰天上和人间的天主永远别让您受到我此刻受到的打击,因为您是女人,毫无疑问您决不能忍受得了这样的痛苦。请原谅我,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世家子弟,而您是那种幸运的人,那种全能的人,那种天主挑选的人……”
“德·布拉热洛纳先生,”昂利埃特回答,“象您这样的一颗心是值得一颗王后的心关怀和敬重的。我是您的朋友,先生,因此我不愿意您的整个一生被背信弃义所毒害,被嘲笑奚落所玷污。我比德·吉什先生除外的,所有您那些所谓的朋友都勇敢,是我想办法让您从伦敦回来的,是我提供给您痛苦的,但又是必需的证据,这些证据将把您完全治好,如果您是一个勇敢的情人,而不是一个爱哭鼻子的阿马提斯①。不要感谢我协甚至可怜我吧,而且仍旧跟往常一样为国王效力。”
①阿马提斯:见中册第327页注。
拉乌尔悲伤地微笑。
“啊!这倒是真的,”他说,“我忘了这一点;国王是我的主人。”
“这关系到您的自由!关系到您的生命!”
拉乌尔的一道明亮而锐利的目光告诉昂利埃特夫人,她说错了,她最后的这个理由决不能打动他这个年轻人。
“当心,德·布拉热洛纳先生,”她说,“不过,您不考虑您的行动,您就会惹怒一位君主,他发起怒来会超出理性的范围,您就会给您的朋友们和您的家人们带来痛苦。低下头来吧,屈服吧,医治好您的创伤吧。”
“谢谢,殿下”他说,“我看重您给我的劝告,我将尽力照着去做,但是我请您最后再告诉我一件事。”
“说吧。”
“我想问间您是怎样发现这座楼梯、这个翻板活门和这幅画像的秘密的,是不是问得太冒昧了?”
“啊!再没有比这更简单的了;因为要对我的这些侍从女伴进行监督,我有她们房门的钥匙,使我感到奇怪的是拉瓦利埃尔经常关在屋里;使我感到奇怪的是圣埃尼昂换了住处,使我感到奇怪的是国王天天来看德·圣埃尼昂先生,虽然他们本来就有很深的友谊,总之使我感到奇怪的是自从您走后发生了这么多事情,而且连宫廷的习惯都改变了。我不愿意受国王的愚弄,我不愿意充当他们爱情的保护伞,因为在爱哭的拉瓦利埃尔之后,他还会爱上爱笑的蒙塔莱,爱唱歌的托内-夏朗特。扮演这样一个角色我不相称,我消除了我对您友谊带来的顾虑,我发现了这个秘密……我伤害了您的感情;再一次请您原谅我,但是我是尽我应尽的责任。事情到此结束,您也知道了,暴风雨将要来临,您要小心提防啊!”
“不过,您话里已经作出结论了,夫人,”布拉热洛纳坚定地回答,“因为您并没有假定我会一言不发地接受我遭受到的耻辱和别人对我的背叛。”
“在这件事上您认为怎么合适就怎么决定吧,拉乌尔先生。只不过,您别说出您得到真实情况的来源。这就是我对您的全部要求,这就是我对我为您效劳提出的唯一代价。”
“请不要担心,夫人,”布拉热洛纳苦笑着说。
“我收买了在为这对情人的利益干活儿的锁匠您完全可以跟我一样做,对不对?”
“是的,殿下。您再没有别的劝告了吗?除了不牵连您这个保留条件以外,再没有别的条件了吗?”
“没有了。”
“那我要求殿下让我在这儿待一分钟。”
“在没有我的情况下?”
“啊!不,夫人。没有关系,我要做的事可以当着您的面做。我要求您给我一分钟的时间留张条子给一个人。”
“这太冒险,德·布拉热洛纳先生。当心!”
“没有人会知道是殿下赐给我荣幸,把我领到这儿来的。况且,我在我要写的信上签上我的名字。”
“写吧,先生。”
拉乌尔已经取出他的小记事本,在一页白纸上匆匆地写下这几句话:
“伯爵先生,在这儿发现有我签名的这张纸请不要感到惊奇,我即将让我的一个朋友上您这儿来,他将荣幸地向您解释我拜访的目的。
拉乌尔·德·布拉热洛纳子爵。”
他把这张纸条卷起来,塞进留给那一对情人用的房间的房门锁孔里。他在拿稳这张纸很显眼,德·圣埃尼昂一进来就可以看见以后,就去追已经到了楼梯上面的王太弟夫人。
在楼梯上,他们分手了。拉乌尔假装向殿下道谢,昂利埃特衷心同情或者是装出衷心同情他这个不幸的人,她刚刚让他受到了如此可怕的折磨。
“啊!”她看见脸色苍白、眼睛充血的拉乌尔走远了以后,说‘“啊!早知如此,我就不会让这个可怜的年轻人知道真实情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