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尔培尔先生住在小田园新街,他住的那幢房子原来是属于博特吕先生的。
达尔大尼央只花了短短一刻钟时间就走完了这段路。
他来到这位得宠的新贵的府邸时,院子里已经挤满了弓箭手和巡警,他们有的来祝贺他,有的来替自己辩解,这要根据不同情况看柯尔培尔是表扬他们还是责备他们而定。对卑鄙的家伙来说,阿谀奉承是一种本能,他们具有这种官能,就象兽类具有的听觉和嗅觉那样。这些家伙或他们的首脑都懂得怎样可以讨好柯尔培尔先生,那就是告诉他,在这次暴乱中人们怎样提到他的名字。
正当弓箭队长在报告事情的经过时,达尔大尼央来到了。他在弓箭手们后面靠门边站看。
那个军官把柯尔培尔拉到一旁,尽管柯尔培尔蹙起两条浓眉毛,露出很不愿意的样子。
“先生,”他说,“如果您真的希望让老百姓给两名叛徒以应有的处罚的话,该事先提醒我们,那才是明智的;尽管我们对使您不愉快或违反了您的意愿表示遗憾,我们还是该执行命令的。”
“大傻瓜!”柯尔培尔拼命摇着他那一头象鬃毛似的又黑又浓的头发,回答说,“您跟我瞎说些什么呀?嗯!您说我怎么能想到会引起骚乱?您是疯了还是喝醉酒了?”
“但是,先生,人们都叫着:“柯尔培尔万岁!”巡逻队长异常激动地回答。
“那是一小撮阴谋分子……”
“不,不是的,是一大群老百姓!”
“噢!真的吗?”柯尔培尔笑逐颜开地说,“您是说一大群老百姓在叫:‘柯尔培尔万岁!’先生,您说的可是真话?”
“我们没有办法,要么张着耳朵,要么塞住耳朵,因为呼声实在太响。”
“是出自老百姓,真正的老百姓之口吗?”
“先生,当然是真正的老百姓;只不过这些真正的老百姓揍了我们。”
“噢!太好啦!”柯尔培尔接着说,这正中他的下怀。“那么,您认为是老百姓想要烧死罪犯的吗?”
“哦,是的,先生。”
“这完全是另外一码事……那么,你们有没有狠狠地回击?”
“先生,我们也有三个人被挤得憋死了。”
“但你们没有杀死什么人吧?”
“先生,我们也杀了几个骚乱分子,其中有一个与众不同。”
“那个人是谁?”
“一个名叫梅纳维尔的人,这家伙巡警早就注意到了。”
“梅纳维尔!就是那个在拉于谢特街上,杀了一个想买肥鸡的老好人的那个家伙吗?”柯尔培尔嚷道。
“先生,是的,正是那个人。”
“那个梅纳维尔,他,他也跟着在喊:‘柯尔培尔万岁’吗?”
“他喊得比谁都响,象疯了似的。”
柯尔培尔的前额顿时蒙上一片愁云,紧皱起来。原先照亮在他脸上的雄心勃勃的荣光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宛如萤火虫被人踩死在草丛里,亮光突然泯灭了似的。
“是老百姓发动的,您想想看,这意味着什么?”总管失望地接着说,“梅纳维尔是我的仇人,我要把他绞死,这一点他很清楚,梅纳维尔是富凯的人……所有这一切都是富凯的主意,难道没有人知道这两个罪犯是他童年时代的朋友吗?”
“那倒是真的,”达尔大尼央暗忖,“这下子,我的疑云消散了。我还得重复一遍,富凯先生不管人们怎么说,可他总还是个很殷勤的人。”
“还有,您认为梅纳维尔真的死了吗?”柯尔培尔追问。
达尔大尼央心想,到他该登场的时候了。
“一点也不错,先生,”他回答着,突然走了过去。
“噢!是您呀,先生,”柯尔培尔说。
“是本人,”火枪手语调铿锵地回答,“看来,梅纳维尔是您的一个小小的仇人吧!”
“先生,他不是我的仇人,是国王陛下的仇人,”柯尔培尔回答。
“混蛋!”达尔大尼央心想,“想在我面前耍威风、充好汉……好,”他继续对柯尔培尔说,“我很高兴能替国王陛下效了一次大劳,总管先生,是否请您费神禀报陛下?”
“先生,您托我做什么事?要我向国王陛下禀报什么?请您把话讲明白些,”柯尔培尔说,语气由激动转向含有敌意。
“我不想托您做任何事,”达尔大尼央用嘲笑者一般都有的镇定口气回答,“对您来说,我想是毫不费力的,请您顺便禀报国王陛下,是我恰巧有这样一个机会,给了梅纳维尔应有的惩罚,同时恢复了秩序。”
柯尔培尔瞪着眼睛,向巡逻队长投去询问的目光。
“哦!事情正是这样,是这位先生救了我们,”后者说。
“先生,您怎么不早说,您来是为了向我报告这件事的吗?什么都清楚了,而且您比别人更清楚,”柯尔培尔带着赞赏的口气说。
“总管先生,您弄错啦,我完全不是为了报告您这件事而来的。”
“先生,对您来说,无论如何是一个功绩。”
“噢!”火枪手满不在乎地说,“这种事多了,也无所谓了。”
“那么,您到这儿来有何见教?”
“只是为了国王陛下命令我来找您。”
“噢!”柯尔培尔恢复了镇定,因为他看见达尔大尼央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是向我要钱来的吗?”
“正是如此,先生。”
“先生,请您稍等一下,让我把警卫队长的报告送出去。”
达尔大尼央支着脚后跟,傲慢地转了一个身,这第一圈转了之后,发现自己和柯尔培尔面对面了,于是象阿尔勒甘①那样向他施了个礼,然后又转了个身,径直朝着门口快步走去。
①阿尔勒甘:意大利戏剧中的丑角。
柯尔培尔大为震惊,他难得遇上这样强烈的反抗。在一般情况下,这些行伍出身的人来到他的公务室,因为那样的需要钱,他们的脚就象在大理石上生了根似的很有耐性。
“达尔大尼央会不会直接去找国王?说我招待不周,或者向国王陛下表功?这倒很伤脑筋。”
“无论如何,在这个时候把达尔大尼央打发走是个下策,不管是国王陛下叫他来的还是他自己来的,这个火枪手刚刚立了一个非常大的大功,而且还是非常近的事,国王是不会忘记他的。”
因此,柯尔培尔心想还是放下架子把达尔大尼央叫回来比较妥当。
“噢!达尔大尼央先生,怎么啦,您这就走了吗?”柯尔培尔嚷道。
达尔大尼央回过头来。
“为什么不走?我们再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不是吗?”他从容不迫地说。
“至少您还有钱要领取啊!您手上不是有张付款的凭证吗?”
“谁?我吗?我没有啊!亲爱的柯尔培尔先生。”
“可是,先生,您有张凭单嘛!再说,您,您在关键时刻替国王陛下戳了一剑;而我,在我这方面,只要把付款凭证交来我就照付不误。您拿出来吧。”
“亲爱的柯尔培尔先生,用不着了,款子早已付了,”达尔大尼央说,看到柯尔培尔乱了步子,心中暗暗高兴。
“您说款子已经付了!是谁付的?”
“是总监付的。”
“请您解释一下,”他用哽住的声音说,“如果您已经拿到了钱,为什么还要给我看这张凭证?”
“因为您刚才那一番非常微妙的谈话,亲爱的柯尔培尔先生,国王陛下曾经命令我去领取一笔他十分乐意给我的季度补助金……”
“是不是来向我领取?”柯尔培尔问。
“不完全这样。国王陛下对我说:‘去找富凯先生,总监会给您的,如果他那里没有钱,那您可以去找柯尔培尔先生。’”
柯尔培尔的脸豁然开朗,然而,他那可怜的容颜好象风雨欲来的天空,随着闪闪的电光或漫天的乌云,忽而阳光灿烂,忽而昏天黑地。
“那么……总监的钱柜里有钱喽?”他问道。
“怎么没有,还不少呢,”达尔大尼央回答……“这,您应该相信,因为富凯先生本来就该付给我一季度的金额,总数是五千利弗尔……”
“一季度五千利弗尔!”柯尔培尔禁不住叫起来,就象富凯听到准备付给一个士兵如此一笔巨款作为酬劳所流露出来的震惊一样,“那么说您的年金总共是两万利弗尔罗!”
“一点不错,柯尔培尔先生。见鬼!您计算起来象毕达哥拉斯一样快。不错,是两万利弗尔。”
“是一个财政总管的薪金的十倍,我向您道喜,”柯尔培尔带着不怀好意的微笑说。
“噢!国王陛下还为了数目太小而向我致歉呢,不过,陛下答应我,等以后他有了钱再补给我……好了,到此为止,我还有许多事要做。”
“是的,然而,尽管这是国王陛下的愿望,但总监不是已经付给您了吗?”
“和您一样,与国王陛下的愿望相反,拒绝付给我。”
“我可没有拒绝啊,先生,我只是请您稍等一下。您不是说富凯先生已经付给您五千利弗尔了吗?”
“是的,您可能就会这样做,而且,而且……事情还不止是这样……柯尔培尔先生,他比您说的还要好些。”
“那么,他是怎么做的。”
“他很客气地给我算了一笔总数;还说,为了国王陛下,他的钱柜永远是满的。”
“一笔总数!富凯先生付给您的是两万利弗尔,不是五千利弗尔?”
“是的,先生。”
“为什么?”
“免得我到总监的出纳处多跑三趟;因此,在我的口袋里有两万利弗尔是崭新的、闪闪发光的金币。您看,我不是可以走了吗?我不需要您帮什么忙了,再说,我只是因为手续关系,才到您这儿来转一转的。”
达尔大尼央笑着拍拍口袋,柯尔培尔看见他嘴里露出三十二颗牙齿,雪白整齐,象二十五岁的青年人的牙齿那样,这些牙齿仿佛用它们的语言在说:“把三十二个小柯尔培尔给我们端上来,我们乐意把他们全啃光。”
毒蛇象雄狮一样凶猛,隼和鹰同样大胆,这是用不着说的,就连那些被人们称之为胆小怯懦的动物,当他们在进行自卫时也会变得非常勇猛。柯尔培尔并没有被达尔大尼央的三十二颗牙齿吓倒,他拼命地顶住,他蓦地说:
“先生,总监先生没有权这样做。”
“您这是什么意思?”达尔大尼央反驳道。
“我指的是您的那张付款凭证……您能否给我看看您的那张付款凭证。”
“很乐意,请看。”
柯尔培尔忙不迭地接过付款凭证,那副急切的模样引起了火枪手的疑虑,尤其是有点后悔把付款凭证给了他。
“哦,先生,”柯尔培尔说,“国王陛下的手令是这样写的:
“见票即付达尔大尼央先生五千利弗尔,此款系朕同意支付他的季度金。”
“不错,是这样写的,”达尔大尼央装出泰然自若的样子。
“那么!国王陛下只给您五千利弗尔,为什么他要多付给您呢?”
“人家钱多呗,富凯先生又甘心情愿多付给我,这一点别人就管不着了。”
“那当然罗,”柯尔培尔带着悠然自得的傲慢态度说,“但您忽视了会计的惯例,先生,当您需要付出一千利弗尔时,您该怎么做?”
“我从来也不需要付出一千利弗尔的,”达尔大尼央回答说。
“那么,”柯尔培尔恼火地嚷道,“如果您要付出一笔款子,难道您不是按照该坟的数目支付的吗?”
“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达尔大尼央说,“那就是您有您的一套会计上的特殊惯例,而富凯先生也有他的另外一套。”
“先生,我那一套做法是正确的。”
“我不否认。”
“而您接受了不应该付给您的款子。”
达尔大尼同,在的眼睛闪过一道亮光。
“柯尔培尔先生,您只能说我接受了一笔现在还不应该付给我的款子,如果我接受了一笔全然不应该付给我的款子,我就犯了盗窃罪了。”
对这个难以捉摸的问题,柯尔培尔不愿意正面回答。
“那就是说,您欠了国库一万五千利弗尔,”柯尔培尔出于极其嫉妒而恼怒地说。
“那么,就算我赊账好了,”达尔大尼央用他那难以察觉的冷嘲热讽回答说。
“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先生。”
“好!那又是怎么回事呢?难道说您想叫我退还那三卷金币吗?”
“您必须归还到我的金库里去。”
“我,噢!柯尔培尔先生,别打这个主意了……”
“先生,国王陛下很需要钱。”
“而我,先生,我需要国王陛下的钱。”
“即便这样,您还是得归还这笔款子。”
“这就没意思了。我常听说,在会计方面,正如您所说的,一个出色的出纳员从来不退还钱,也不收回钱。”
“那么,先生,我们等着瞧吧,看国王陛下怎么说,我会把凭证给他看,这不仅证明富凯先生多付了他不应该付出的款子,而且连收据也不要了。”
“噢!我现在才明白,您拿我的付款凭证,原来是这个道理,柯尔培尔先生。”
达尔大尼央用含有威胁的口吻呼他的名字,可是柯尔培尔并没有完全察觉。
“将来您会明白它的用场的,”他在回答时举起了夹在他指缝间的付款凭证。
“噢!”达尔大尼央叫了一声,以飞快的动作把单据抢了过来,“柯尔培尔先生,我现在全明白了,不用等到那个时候了。”
说完,他把刚才机警地抓到手的单据藏进口袋里。
“先生,先生!您太粗鲁了……”柯尔培尔嚷道。
“算了吧!您看,是不是应该特别当心一个丘八的行动!”火枪手回答说,“请接受我的吻手礼吧,亲爱的柯尔培尔先生。”
在当面嘲笑了一番这位未来的大臣之后,他扬长而去。
“这家伙会喜欢我的;我不得不和他分手,实在可惜,”他念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