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达尔大尼央暗忖,“我运气很好。这颗在任何人的一生中都会闪现一次的星星,为约伯①和伊洛斯②,最不幸的犹太人和最贫穷的希腊人闪现的星星,刚才终于为我而闪现了。我不会大肆挥霍,我将好好利用,我早已不象年轻时那么胡闹了。”那天晚上,他十分愉快地和他的朋友阿多斯共进晚餐。他虽然没有对阿多斯讲到他正在期待的赠与证书,但在用餐时他还是忍不住向他的朋友问起关于农产品、播种和种植的事。阿多斯象他过去一样殷勤地回答他。他心想达尔大尼央大概想做地主,但他不止一次对他昔日愉快的同伴失去了激动的心情和饶有趣味的俏皮话而感到遗憾,达尔大尼央这时正在利用盘里剩下的冻结的脂肪在划着数字,一面画了一个奇怪的圆圈把这些数字加起来。当天晚上,准予上船的命令或是出境许可证送到了他们的府邸。当来人把那张纸送交伯爵时,另一个信使递给达尔大尼央一小扎文件,上面盖有英国地契上盖的所有印章。阿多斯无意中发现他在翻阅这些转让房地产的文件。谨慎的蒙克,另外有些人会说,慷慨的蒙克,把这次赠与仅仅称作是一次买卖,并且承认他已经接受了一笔一万五千利弗尔的数目作为这次转让的代价。
①约伯:《圣经》中的人物,一生磨难重重。
②伊洛斯:希腊神话中的乞丐,后被奥德修斯一拳打死。
信使走了。达尔大尼央还一直在看文件,阿多斯微笑着瞧着他。达尔大尼央无意中发觉他肩膀上一张在微笑的脸,便把这扎文件放进他的口袋里。
“对不起,”阿多斯说。
“噢!您不是一个多嘴的人,我亲爱的,”队官说,“我想……”
“不,什么也别对我说,我请求您命令是非常神圣的,接受这些命令的人即使对他的兄弟、他的父亲都不应该吐露一个字。因此我,对您讲话的我,比兄弟、父亲和世界上所有的人更深切地爱您的我……”
“除了您的拉乌尔,对吗?”
“等到拉乌尔长大成人,等到他的性格和行为都已成熟,象我现在看到您那样……我的朋友,我将会更爱他。”
“您是说您也接到过一个命令,您不能把这个命令的内容告诉我,是吗?”
“不能,亲爱的达尔大尼央。”
加斯科尼人叹了口气。
“曾经有过一段时期,”他说,“您把这份命令摊在桌子上说,‘达尔大尼央,把这份鬼东西念给我们听听,念给波尔朵斯、阿拉密斯和我听听。’”
“的确是这样……噢!那是青春时期,信任的时期,勇敢的时期,那时沸腾的热血控制着一切。”
“那么!阿多斯,您愿意我告诉您吗?”
“说吧,朋友。”
“这个美好的时光,这个勇敢的时期,这种由沸腾的热血的统治,所有这一切无疑都是非常美好的,我对它们全不感到惋惜。这完全和学习时期一样,一我经常会在某个地方遇到一个傻家伙向我吹嘘他过去做作业、挨戒尺、啃干面包的时代……很奇怪,我从来没有爱过那个时代,不管我多么卖力,多么刻苦,您知道我过去是怎样一个人,阿多斯,不管我的衣服有多么简朴,我还是喜欢波尔朵斯的刺绣衣服,而不喜欢我那件百孔千疮的小外套,这件小外套冬天透风,夏天遮不住太阳。您看到吗,我的朋友,我对那些宣称喜欢苦难甚于幸福的人永远是不信任的。然而在过去的年代里,我遇到的全是不幸,那个时候每个月可以看到我的身上多了一个洞,外套上多了一个窟窿,我可怜的钱袋里少了一个金埃居,在那个动荡不安、可憎的年代,除了我们的友谊,我对什么也不惋惜,一点也不遗憾。因为我有一颗心,这颗心没有被吹透我破披风的贫困的风吹干,没有被刺进我皮肉的各种各样的剑洞穿,可真是个奇迹。
“别为我们的友谊感到惋惜,”阿多斯说,“我们的友谊将和我们一起死去,友谊首先是由回忆和习惯组成的,如果您刚才对我的友谊做了一个小小的讽刺,那是因为我犹豫不决,没有向您泄露我到法国去的使命……”
“我?……天啊!如果您知道就好了,亲爱的好朋友,从今以后世界上所有的使命都将与我毫不相干!”
说完他紧紧抓住藏在他大口袋里的文件。
阿多斯从桌旁站起,叫客栈老板来结帐。
“自从我作了您的朋友,”达尔大尼央说,“我从来没付过一分钱。波尔朵斯经常付,阿拉密斯偶尔付,而您,几乎总是您付,您在上饭后果品时就掏您的钱袋。现在,我有钱了,我想试试付钱是不是光彩。”
“请付吧,”阿多斯说,一面把钱袋放回他的口袋。接着两个朋友向港口走去,达尔大尼央不时往后看看,监视着人们搬运他心爱的埃居。浓重的夜幕刚刚张开,笼罩着泰晤士河混浊的水面,可以听到船启航前木桶的碰撞声和滑轮声。在海上的危险对他们这几个火枪手来说只是最小的危险,这些声音曾使他们的心激动过好多次。这次他们要登上的是一艘在格雷夫森德等待他们的大船,查理二世在小事上一直很细心,他派了他的一艘快艇载着十二名苏格兰卫兵,护送他首次派遣到法国去的使臣,为他壮壮行色。半夜时分,快艇将它的乘客送上大船,早晨八点,大船把使臣和他的朋友送上了布洛涅的海堤。
在伯爵和格力磨照料马匹,以便直接驰往巴黎时,达尔大尼央向旅馆跑去,按照他的命令,他的小部队应该在那儿等他。达尔大尼央出现时,这些先生们正在吃牡蛎、鱼和香喷喷的烧酒。他们很高兴,但是还没有人失去理智。一片欢呼声迎接了将军。
“我来了,”达尔大尼央说,“战斗已经结束。我把曾答应给你们各位的额外报酬带来了。”
所有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我可以打赌,在你们最富有的人的钱包里也不会再有一百利弗尔了吧?”
“是啊!”大家齐声喊道。
“先生们,这儿还有最后一件事。”达尔大尼央说,“由于这次行动,我们抓住了英国最有才能的财政官,贸易协定也签订了。现在我应该向你们承认,我们绑架的那个人,就是蒙克将军的财务官。”
财务官这个词在他的队伍中产生了一定的效果。达尔大尼央注意到,唯有梅纳维尔的眼睛没有表现出完全的信任。
“这个财务宫,”达尔大尼央继续说道,“我把他送到了中立地带,荷兰,我要他在协定上签了字,我亲自把他带回到纽卡斯特尔。我们对他采取的措施,他应该感到满意,因为杉木箱子里塞浦了软绵绵的垫料,在运送过程中又没受到震动,所以我就为你们要求了一份额外的报酬。这儿就是。”
他朝桌布上扔了一只相当大的口袋。所有的人不由自主地伸过手去。
“等等,我的小绵羊,”达尔大尼央说,“有红利的话,同样应负担责任。”
“噢!噢!”众人喃喃地说。
“我的朋友们,我们以后的处境,对没有头脑的人来说是受不了的,我坦率地讲吧我们是在绞架和巴士底狱之间。”
“噢!噢!”大伙儿说。
“这不难理解。必须向蒙克将军解释他财务官失踪的原因,为了这个,我等待查理二世国王出人意料的复辟,国王是我的朋友……”
所有的人都用一个满意的眼色来回答达尔大尼央得意洋洋的眼色。
“国王复辟了,我把蒙克先生的代理人还给了蒙克先生,他的代理人稍许有点损伤,这是事实,可我终究还是把他还给了蒙克。蒙克将军原谅了我,在他原谅我的同时,禁不住向我说了一些话,我要你们每个人把这些话都深深地铭记在这儿,在眼睛中间,颅顶下面。他说:‘先生,这场玩笑开得不坏,可我天生不喜欢开玩笑,关于你们所干的事(您明白,梅纳维尔先生)如果有一个字从您的嘴里,或是从您同伴的嘴里泄露出去,我在我的苏格兰和爱尔兰政府里有七百四十一座纹架,是用橡木和铁条做成的、每星期都要重新上一次油,我送你们每人一座。请好好听着,亲爱的达尔大尼央,接着他又说,‘(请您也好好注意亲爱的梅纳维尔先生),为了这一点小小的乐趣,我还留下七百三十座。另外……’”
“啊!啊!”助手们说,“另外?”
“又是一件麻烦事,他说:‘达尔大尼央先生,我要把这个协定给法国国王送去,请他暂时放在巴士底狱,随后,再替我把所有参加这次远征的人都送到那里去。这个请求,国王肯定会依从的。’”
桌子四周爆发出一片惊恐的叫声。
“啊哈!”达尔大尼央说,“这个正直的蒙克先生忘了一件事,就是他不知道你们各位的姓名,只有我认识你们,而我是不会出卖你们的,你们一定相信。何必呢?至于你们,我想象不出你们会愚蠢到相互告发的程度,为了节省你们的伙食和住宿费用,国王将把你们遣送到有七百四十一个纹架的苏格兰去。就这些,先生们。而现在,除了我刚才荣幸地对你们说的这些话外,我没什么再要说了。我肯定我说的话大家全懂了,是吗,梅纳维尔先生?”
“全懂了,”被问的人说。“现在,大家来拿埃居!”达尔大尼央说,“请关上门。”
他边说边打开放在桌上的口袋,从口袋里掉下好几枚漂亮的金埃居。大家都朝地板上弯下身去。
“文雅些!”达尔大尼央大声说,“大家别动,我会找到的。”
他果然找到了,他分给每个人五十个漂亮的埃居,接着又接受了和他给的钱币同样多的感激话。
“现在,”他说“你们是不是能稍许规矩些,是不是能做一个善良而正直的市民……”
“这很困难,”其中一个人说。
“为什么要这样呢,队长?”另一个人说。
“这是因为我也许会重新去找你们,谁知道呢?时不时给你们一些甜头尝尝……”
他向梅纳维尔示意,梅纳维尔正装得一本正经地在倾听。“梅纳维尔,”他说,“请随我来,再见,我勇敢的朋友们,我不再劝告你们要多加小心啦。护梅纳维尔跟着他,其他人向他行礼告别时,口袋里都轻轻地响着悦耳的金币声。
“梅纳维尔,”达尔大尼央一到街上就说,“您没有受骗,小心以后别受骗,我觉得您好象并不害怕蒙克的绞架和路易十四国王陛下的巴士底狱,不过,我倒是希望您能怕我。好吧!听着:只要泄露一个字,我就象宰一只小鸡那样宰了您。我口袋里有我们的圣罗马教皇的赦罪书。”
“我向您保证我一无所知我亲爱的达尔大尼央先生,您的话对我旬句是信条。”
“我完全相信您是一个有头脑的人,”火枪手说,“二十五年前我曾这样评价过您。这是我另外给您的五十个金埃居,这证明我是非常器重您的。拿去。”
“谢谢!达尔大尼央先生,”梅纳维尔说。
“用这笔钱您完全可以成为一个正直的人,”达尔大尼央声色俱厉地说,“一个象您这样的聪明人,加上一个您不再敢使用的名字,永远沉沦在堕落的生活中是很可耻的。做个高尚的人,梅纳维尔,用这一百个金埃居生活一年,这笔数目不小:等于一个高级军官两年的年俸。一年后请再来看我,该死的!我将为您想些办法。”
梅纳维尔象他的伙伴刚才做的那样,发誓将象坟墓一般沉默,然而后来一定有一个人把这件事说了出去,我们可以肯定不是我们那九个伙伴干的,也可以肯定不是梅纳维尔干的,那么这肯定是达尔大尼央说出去的,因为他是个多嘴饶舌的加斯科尼人。总之,不是他,又会是谁呢?怎样来解释那只凿了洞的杉木箱子的秘密传到了我们的耳朵里呢?正如大家看到的,我们又怎么能这样头头是道地把这个故事最最隐秘的详情细节讲得如此清楚呢?而且,这些详情细节还出人意料地澄清了直到今天我们的历史学家还没有搞清楚的英国的这部分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