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海途中蒙克只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才对达尔大尼央说话。那个法国人迟迟不来吃这一顿包括咸鱼、饼干和刺柏子酒的菲薄的饭菜,蒙克才不得不叫他,并对他说:
“开饭了,先生。”
就这句话。达尔大尼央在遇到重要情况时说话也相当简洁,现在他无法从蒙克简洁的谈话中预测他的任务是否能成功。然而,因为时间充裕,他就在这段时间里绞尽脑汁思索阿多斯是怎样见到查理二世的,他是怎样和查理二世一起密谋这次远行的,最后他又是怎样进入蒙克营地的;接着,可怜的火枪队队官每次想到在他们进行绑架的那个不寻常的夜里,陪同蒙克的骑士无疑就是阿多斯时,就要拔掉自己的一根胡子。最后经过两天两夜的海上漂泊,船主凯泽在蒙克命令上岸的地方靠了岸,渡海期间蒙克指挥一切。这地方正是阿多斯选定他住处附近的那个小港口。
日近黄昏,一轮红日象一只红色的圆钢盾,它的下端浸在蔚蓝色大海的水平线下面。这地方的水面相当宽阔,斜桅小帆船正在逆流航行,蒙克急令靠岸,凯泽的小船就把他和达尔大尼央送上了芦苇丛生、遍地淤泥的海岸。
俯首听命的达尔大尼央一步不离地跟随着蒙克,如同一只用锁链锁住的熊跟随它的主人,然而他现在所处的地位使他感到非常屈辱,他低声抱怨为国王们服务的艰辛,服务得再好也一钱不值。
蒙克大步走着。可以说他还不是完全有把握已重新踩上了英国土地。这时散布在这个蹩脚港口、小码头周围的一所所水手和渔失的房子已依稀可辨。突然达尔大尼央喊道:
“嗐!天主宽恕我,这里一所房子着火了!”
蒙克抬起眼睛。果然大火已经在吞没一所房子,并蔓延到这所房子旁边的一个小货棚,火舌舔到了屋顶。晚风助长了火势。
两个旅行者加快了脚步,他们听到了呼唤声,当他们走近时,看见一些士兵冲着燃烧着的房子挥动着武器和拳头。毫无疑问,这场灾难使他们忘了注意小船的到来。
蒙克突然停止了奔跑,他第一次用话表达了他的思想。
“唉!”他说,“也许这已不再是我的士兵,而是兰伯特的士兵了。”
这句话里含有的痛苦、忧虑和责备,达尔大尼央是再清楚不过了。事实上,将军不在时,兰伯特很可能发动战争,战胜和击溃议会分子,并用他的军队占领蒙克军队的地盘,使他失去最有力的支柱。蒙克头脑里的疑问进入了达尔大尼央的脑际:达尔大尼央做了以下推理:
“将发生的有两件事,一件是:或是蒙克说得正确,这个地方只剩下兰伯特的拥护者,也就是说只剩下了敌人,他们将热烈欢迎我,因为是我让他们获胜的,或者是什么也没有改变,蒙克看到他的营地仍在老地方一定非常高兴,这样他不会进行太无情的报复。”
两个旅行者一面朝前走,一面这样想着,他们来到一小群渔夫中间,渔夫们悲伤地瞧着在燃烧的房子,他们在士兵们的威吓下吓得一声不敢吭。蒙克问一个渔失:
“发生什么事啦?”
“先生,”这人回答,他没认出裹着厚厚的披风的蒙克是一位军官,“这所房子里住着一个外国人,士兵们怀疑他。他们借口带他到营地去,实际上想进入他的房子,可他并不怕他们人多势众,威胁说,谁要跨进他的门槛,他就打死谁;有一个人想冒险行事,法国人一枪把他撂倒在地。”
“啊!是一个法国人吗?”达尔大尼央搓着手说,“好啊!”
“什么,好?”渔夫紧接着说。
“不,我是想说……后来呢……我讲错了。”
“后来吗,先生?其他人象狮子一样发了疯;他们朝那所房子射了一百多枪,但是那个法国人躲在墙后面,每次有人想从门口进去就要挨到他的跟班一顺子弹,他的枪法可准啦,嗐!每次有人想逼近窗口,都被主人击中。数数看吧,有七个人躺在地上了。”
“啊!我勇敢的同胞!”达尔大尼央喊道,“等等,等等,我就来,我们将把所有这些坏蛋打得落花流水!”
“先生,请等一会儿,”蒙克说。
“时间长吗?”
“不长,提一个问题的时间。”
接着他转向那个渔夫。
“我的朋友,”他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动问道,“请问,这些士兵是属于谁的?”
“如果不是属于蒙克这个疯子,您想是属于谁的呢?”
“没发生过什么战斗吗?”
“啊!当然没有!怎么会发生呢?兰伯特的军队象四月里的雪一样融化了。军官和士兵全都跑到蒙克这边来了。一星期以后,兰伯特不会再剩下五十个人。”
渔夫的话被枪声打断了,又一排子弹射在房子上,与此同时,一声枪响回答了这排射击,并且打倒了那个大胆的进犯者。士兵们怒不可遏。
火越烧越旺,屋顶上火光冲天,浓烟滚滚。达尔大尼央再也忍耐不住了。
“该死的!”他一面对蒙克说,一面斜着眼瞧着他,“您是将军,您让您的士兵杀人放火,您不动声色地看着,一面烤火取暖!该死的!您不是一个人!”
“耐心,先生,耐心,”蒙克微笑着说。
“耐心!耐心!直到这位英勇的绅士被烤焦吗?”
说罢达尔大尼央向前冲去。
“站住,先生,蒙克急切地说。
他说着朝房子走去。这时候一个军官向房子走去,对被围者说:
“房子烧着了,一小时后你就要被烧焦!现在还来得及;喂,只要你愿意告诉我们蒙克将军的下落,我们就留你一条活命。回答,要不以圣帕特里克①的名义……”
①圣帕特里克:爱尔兰的主保圣人。
被围攻者没有回答,不用说他在往手枪里装子弹。
“已经去找援军了,”军官继续说,“一刻钟后就会有一百人围住这所房子。”
“我的回答是,”法国人说,“我希望所有的人都离开这儿,我要自由地出来,我只向部队投降,否则我就死在这里!”
“天杀的!”达尔大尼央喊道,“这是阿多斯的声音!啊!这些恶棍!”
达尔大尼央拔出剑。
蒙克拦住他,自己也停了下来,然后放开嗓门大声说:
“喂!这里在干什么?迪格比,为什么放火?为什么这样吵吵闹闹的?”
“将军,”迪格比喊道,同时剑从他手里掉了下来。
“将军,”士兵们也同声叫道。
“怎么!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蒙克冷静地说。接着出现了冷场。
“嗯,”他说,“这火是谁放的?”
士兵们垂下头。
“什么!我在问,而你们不回答我,”蒙克说,“什么,我在责备,而你们不知改正,难道这火还要让它继续烧下去吗?”
立即就有二十个人去找水桶、坛子、大木桶,用他们刚才使火越烧越旺的那股子劲头将火扑灭。不过在这之前达尔大尼央已冲在最前面,第一个把梯子靠在房子上,一面喊道:“阿多斯!是我,我,达尔大尼央!别打死我,亲爱的朋友。”
几分钟后他紧紧地抱住了伯爵。在此期间,格力磨一直镇定自若,他拆毁了底楼的防御工事,然后打开门,交叉着胳膊安静地站在门槛上。只是在他听到达尔大尼央的声音时,才突然惊叫起来。火熄灭了,士兵们显得局促不安地走了过来,迪格比走在前面。
“将军,”迪格比说,“请原谅我们,我们的行动是出子对阁下的爱,大家都以为您失踪了。”
“你们疯了,先生们。失踪!一个象我这样的人会失踪?难道不允许我偶然随自己高兴不告而别吗?难道你们有时把我看作城里的一个资产者吗?一个绅士,我的朋友我的客人,就因为你们怀疑他,他就该被包围,被围捕,受死的威胁吗?怀疑这个字是什么意思?如果我不把这位正直的绅士在这里留下的活人全都枪杀了,就让天主惩罚我!”
“将军,”迪格比悲伤地说,“我们原来有二十八个人。现在躺在地上的就有八个。”
“我授权德·拉费尔伯爵先生把其余二十个连同这八个一起打发掉”蒙克说。
说完他向阿多斯伸出手去。“叫大家回营地去,”蒙克说,“迪格比先生,我要关你一个月的禁闭。”
“将军……”
“这会使您懂得,先生,下一次要按照我的命令行事。”
“我有队官的命令,将军。”
“队官不会向您下达这样的命令,如果确实是他命令您放火烧死这位绅士的话,那么就该让他代替您关禁闭。”
“他没有下达这样的命令,将军;他下令要把伯爵带到营地去,但是伯爵不愿跟我们走。”
“我不愿别人进来抢劫我的屋子,”阿多斯意味深长地看了蒙克一眼说。
“您做得很对……回营地去,我命令你们!”
士兵们垂头丧气地走了。
“现在就我们俩,”蒙克对阿多斯说,“请告诉我,先生,为什么您坚持要留在这里,既然您有那艘斜桅小帆船……”
“我在等您,将军,”阿多斯说,“阁下不是和我约好一星期后相见吗?”
达尔大尼央富有表情的目光使蒙克看到,这两个如此勇敢如此正直的人根本没有串通起来绑架他,这点他已经清楚。
“先生,”他对达尔大尼央说,“您完全对,请让我和德·拉费尔伯爵谈一会儿。”
达尔大尼央利用这个空闲去向格力磨问好。
蒙克请阿多斯带他到他住的房间。房间里依然烟雾迷漫,到处是残片碎屑。从窗口射进的五十多顺子弹打得墙壁上弹痕累累。房间里可以看到一张桌子,一只墨水瓶和写字用的一切必需品。蒙克拿起一支羽笔,只写了一行字,签了名,折起信纸,用他的指环盖上封印,然后把那封书信交给阿多斯,一面对他说:
“先生,请您把这封信带给查理二世国王,如果这儿您役有什么事了,请立即出发。”
“那么两只桶呢?”阿多斯说。
“带我来的渔夫们会帮助您把它们运到岸边。可能的话一小时后就出发。”
“是,将军。”阿多斯说。
“达尔大尼央先生!”蒙克从窗口向外喊道。
达尔大尼央急忙进来。
“拥抱您的朋友,向他告别吧,先生,因为他要回荷兰去。”
“回荷兰!”达尔大尼央大声说,“那我呢?”
“您要随他去也可以,先生,可是我恳求您留下,”蒙克说,“您拒绝我吗?”
“噢!不,将军,我听您的吩咐。”
达尔大尼央拥抱了阿多斯,他只来得及向他告别。蒙克打量着他们俩,随后亲自监督出发的准备工作看着把桶运到岸边和阿多斯上船,接着他挽着惊讶、激动的达尔大尼央的胳膊,带他朝纽卡斯尔方向走去。达尔大尼央和蒙克手挽手,一面走,一面禁不住嘟哝着:
“好啦,好啦,现在,我好象觉得布朗舍公司的股票行情又回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