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刚才讲的事件过后两天,正在大家时时刻刻在营地等待不见回来的蒙克将军时,一艘载着十个人的荷兰斜桅小帆船在距离陆地差不多一炮弹射程远的斯赫维宁根村的海岸边抛了锚。夜深人静,四周漆黑一片,黑暗中海水在上涨:这是下客和卸货的最好时刻。
斯赫维宁根停泊场,形状象一个巨大的新月;它水不深,尤其是不大安全,因此人们看到停在那里的,只是些弗朗德尔的大船或是荷兰小船。渔夫们就象维吉尔①笔下的古代人一样,在这些船下垫了滚往把它拉到沙滩上。当涨潮涌上并推向陆地时,让小船驶到离海岸太近的地方是不谨慎的,因为如果海风大,船首就会陷进沙里,在沙滩上搁浅而这海岸的沙软绵绵的,船搁上去容易,退下来可就难了。毋庸置疑,就是为了这个理由,大船一抛锚,小艇就立即脱离这条大船,并带着八名海员靠了岸,在这些人中还有一个椭圆形的物体,象一只大篮筐或者象一只大包裹。
①维吉尔(前70-前19):古罗马若名诗人,著有《牧歌》,《伊尼特》等。
海岸荒漠无人,住在沙丘上的几个渔民已经入睡。只有一个哨兵在守卫海岸(海岸防守很不严,因为大船不可能在这儿停靠),他不能完全学渔夫们的样去睡觉,而只能稍作模仿,睡在哨所里面,不过象睡在床上一样睡得很熟。这时候唯一能听到的声音便是夜风吹过沙丘上的欧石南丛发出的呼啸声。这些靠近来的人无疑是些臀惕性非常高的人,这种真正的安静和表面上的寂辞一点没使他们放下心来;他们的小艇就象大西洋上一个难以发现的黑点一样,毫无声息地滑行过来,他们害怕被人听见而没有划桨,最后,在最靠近的海岸着陆了。
船一靠陆地,一个人用习惯于指挥的声音下了一道简短的命令,然后跳出小艇。按照这个命令,灰暗的海面—这块天空的镜子—上立刻出现了好几支闪闪发亮的火枪,我们刚才已讲到过的那只椭圆形的包裹,被小心翼翼地抬到陆地上,它里面肯定藏着某种走私物品。第一个登陆的人立刻从侧面向斯赫维宁根村庄,同时也是朝着海角最凸出的树林方向跑去。他在那里寻找一所房子,这所房子我们透过树林已隐约看到过一次,并且我们还指出过它象一个临时住宅,也就是那个被人们礼貌地叫做英国国王住的非常简陋的住宅。
这儿和四周一样,一切都在沉睡;唯有一条大狗,斯赫维宁根的渔夫用来拉小小的二轮送货车,把鱼送到海牙去的那种大狗,听见窗前有陌生人的脚步声,立即狂吠起来。这个警卫员非但没使刚登陆的人感到害怕,反面好象使他非常高兴,因为要叫醒屋里的人,他的声音也许不够响,而有了这个重要的帮手,他的声音就几乎用不着了。所以陌生人在等待着这连续不断的、响亮的叫声所产生的效果,接着他试着叫了一声。话音刚落,那只守门犬就发疯似地狂吠起来,里面立刻传出另一个声音叫狗别吠。狗安静下来了,这时,那个低弱、颤抖而有礼貌的声音问:
“您有什么事?”
“我找查理二世陛下,”陌生人回答。
“您找他干什么?”
“我有话和他讲。”
“您是谁?”
“啊,见鬼!您问得太多了,我不喜欢隔着门对话。”
“说出您的名宇就行。”
“我更不喜欢在屋子外面说出我的名字;再说,请放心,我也不会把您的狗吃了。我祈求天主和我有同样的耐心。”
“您也许带来一些消息,先生,是吗?”门里的声音又问,这人既有耐心,又喜欢多问,象个老人。
“我向您保证,我带来了消息,而且是您意料不到的!请开门,嗯?”
“先生,”老人继续说,“凭您的良心说,您认为您的消息值得叫醒国王吗?”
“为了天主的爱!我亲爱的先生,把门闩拔去吧,我向您保证,您不会因为费心做了这件事而发火的。我一诺千金,我以名誉担保!”
“先生,可是您不对我说出您的名字我是不能开门的。”
“非这样不可吗?”
“这是我主人的命令,先生。”
“好吧,我的名字是……不过我先告诉您,我的名字绝对不会让您知道什么的。”
“没关系,请说吧。”
“那好!我是达尔大尼央骑士。”
里面的人发出一声叫喊。
“啊,我的天主,”隔着门的老人说,“达尔大尼央先生!多高兴啊!我心里在想我听出了这个声音。”
“瞧!”达尔大尼央说,“这里有人能听出我的声音!奉承话。”
“噢,是的,我听得出是谁的声音,”老人一面拔出门闩,一面说,“证明来了。”
说完话,他把达尔大尼央领进屋去,达尔大尼央在他拿着的风灯的微光下认出了这个固执的问话者。
“啊,见鬼!”他大声说道,“是帕里!我应该料到。”
“帕里,是的,我亲爱的达尔大尼央先生,是我,看到您有多高兴啊!”
“您说得好:多高兴啊!”达尔大尼央紧紧握住老人的手说,“嗐!您马上去通知国王,是吗?”
“可是国王睡了,我亲爱的先生。”
“见鬼!去叫醒他,他不会因为您打扰他而训斥您的,这是我对您说的。”
“您从伯爵那儿来,是吗?”
“哪位伯爵?”
“德·拉费尔伯爵。”
“从阿多斯那儿?我的天,不我从我自己这儿来。去,快,帕里,国王!我要见国王!”
帕里认为不该再和他纠缠下去了.他早就认识达尔大尼央;他知道,尽管达尔大尼央是加斯科尼人①,他可从来就是说一不二的。他穿过一个院子和一座小花园,使一心想好好辨认一下火枪手味道的狗安静下来,然后去敲一个房间的百叶窗,这个房间也就是一座小屋的底楼。
顿时,房间里的一条小狗回答了院子里的大狗的吠声。
“可怜的国王,达尔大尼央暗忖,“这些就是他的卫兵;当然,他也并不因此而保卫不严。”
“什么事?”国王在房间深处问。
①加斯科尼人以苦于夸口、吹牛著称。
“陛下,达尔大尼央骑士先生带来了消息。”
房间里立刻发出了声音;一扇门打开了,一道较强的亮光照亮了花园的走廊。
国王正在灯下工作。书桌上散放着一些文件,已经在开始写的一封信的草稿上划了许多杠杠,说明他写这封信的艰辛。
“请进,骑士先生,”他转过身说。
看见渔夫后查理又问道:
“你对我说了些什么啊,帕里,达尔大尼央骑士先生在哪儿?”
“他就在您面前,陛下,”达尔大尼央说。
“就穿这身衣服吗?”
“是的,请瞧一瞧我,陛下,您不认识我了吗?在布卢瓦,路易十四的前厅里您曾见过我。”
“对啊,先生,我甚至记起,我还非常赞赏您。”
达尔大尼央鞠躬致意。
“在我知道我是在和陛下您打交道以后,我那样做是我的职责。”
“您说,您给我带来了消息?”
“是的,陛下。”
“不用说,是从法国国王那儿来的?”
“噢,不,陛下,”达尔大尼央接着说,“陛下您在那儿大概也看到了,法国国王只关心陛下他自己。”
查理抬起眼睛朝向天空。
“不是的,”达尔大尼央继续说道,“不是的,陛下,我带来的完全是与我个人行动有关的消息。不过我冒昧地希望,陛下您能费神听一听这些消息和行动。”
“请讲吧,先生。”
“陛下,我没有弄错的话,在布卢瓦陛下您曾讲了很多英国事务所处的困境。”
查理脸红了。
“先生,”他说,“这是我对法国国王一个人说的。”
“噢!陛下您误解了,”火枪手冷冷地说,“我知道怎样和处于不幸中的国王们讲话,也只有当他们处于不幸的时候,才肯和我讲话,一旦他们得到了幸福就对我不屑一顾了。我对陛下不仅怀有最大的尊敬,而且怀有绝对的忠诚,请您相信,陛下,我一贯如此。
因此,在听到陛下您埋怨命运的时候,我觉得您很高贵、很勇敢,可是非常不幸。”
“的确,”查理惊奇地说,“我不知道我应该喜欢您的直率呢,还是您的礼貌。”
“等会儿您就可以选择了,陛下,”达尔大尼央说,“陛下向您的表弟路易十四诉苦,说到了在没人没钱的情况下要返回英国和重登王位所遇到的重重困难。”
查理流露出不耐烦的样子。
“在陛下的道路上碰到的主要障碍”达尔大尼央继续说道,“是统帅残余议会的军队的某一位将军,他在那儿起着另一个克伦威尔的作用。陛下是不是说过这一点?”
“是的,不过我再对您说一遍,先生,这些话只是说给国王一个人听的。”
“您就会看到,陛下,这些话落在他的火枪队队官的耳朵里是很幸运的。我认为这个使陛下如此为难的人就是蒙克将军;我听见的是他的名字,是吗,陛下?”
“是的,先生,可是,我再一次请问,提这些间题有什么用呢?”
“噢!我很清楚,陛下,礼节上是决不容许向国王提间题的,我希望陛下马上就会原谅我这种缺乏礼节的行为。陛下还曾说起,如果能见到他,和他商谈,和他面对面在一起,陛下就能用武力或是用说服他的办法扫除这个障碍,这个在他的道路上碰到的唯一重大的、唯一不可克服的、唯一真正的障碍。”
“这一切都是真的,先生;我的命运,我的前途,我的无声无息或是我的荣耀都取决于这个人,不过您想从中得出什么结论呢?”
“唯一的一件事:假如这位蒙克将军,如您说的那样碍手碍脚,那么替陛下摆脱他或者使陛下与他联盟将都是合适的。”
“先生,既然您听到了我和我兄弟的谈话,那么一个既没有军队又没有钱的国王要和一个象蒙克那样的人对抗是无能为力的。”
“是的陛下,这是您的意见,我很清楚,不过幸而这不是我的意见。”
“您这是什么意思?”
“我一无军队,二无一百万,却干了陛下认为要有一支军队和一百万才可能干的事。”
“什么了您说什么?您干了什么?”
“我干了什么?好吧,陛下,我上那儿抓住了这个使陛下如此为难的人。”
“在英国?”
“正是,陛下。”
“您到英国去抓蒙克?”
“难道我做错了?”
“您真是疯了,先生!”
“绝对没有,陛下。”
“您抓住了蒙克?”
“是的,陛下。”
“在哪里抓的?”
“在他的营地。”
国王焦躁地打着颤,耸了耸肩膀。
“在纽卡斯尔的堤道上抓住了他以后,”达尔大尼央简单地说,“我把他给陛下带来了。”
“您把他给我带来了!”国王大声说,他几乎把这当作一个骗局而发怒了。
“是的陛下,”达尔大尼央用同样声调回答,“我把他给您带来了,他在那儿,在一个打了洞,可以让他呼吸的大箱子里。”
“我的天主!”
“噢!请放心,陛下,我们对他非常当心,他已经安然无恙地到达这里。陛下是高兴见他,和他谈话呢?还是把他扔进水里?”
“噢!我的天主!”查理又一次说,“噢!我的天主!先生,您说的当真?您不是在用一个可耻的玩笑凌辱我?您竟然会完成这样一个胆大包天、闻所未闻的出奇行动!不可能!”
“陛下允许我打开窗户吗?”达尔大尼央说,一面打开了窗户。
国王连说声“同意”的时间也没有。达尔大尼央吹了一声清脆而长长的口哨,在寂静的夜里他一连吹了三次。
“那儿,”他说,“有人马上会把他给陛下送来。”“)